第76章
五点半一到。
岑康宁准时游戏上线。
对此他个人到不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岑康宁从来都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然而会捕猎的猫却感到有些吃惊。
“现在?”
“别废话快来打游戏。”
岑康宁一边恶狠狠地嚼着苹果片一边打字:“刚死老公,最近心情很差。”
会捕猎的猫:“……”
许是生怕触怒了刚死老公的岑康宁,会捕猎的猫这晚的游戏副本表现格外兢兢业业。
岑康宁要奶就给奶,要输出就有输出。
最后副本结束开箱子,会捕猎的猫还把里头几个极品道具全给了岑康宁。
岑康宁不是很喜欢欠人情的性格,哪怕在游戏里也是一样。
可他刚要打字拒绝。
会捕猎的猫就给他发消息:
“你拿着吧,毕竟……老公刚死。”
岑康宁:“哦。”
说的也对,那他却之不恭。
—
煎熬的时间因为有了游戏仿佛变得不那么煎熬,哪怕只是简短的几个小时内的忘却一切。
岑康宁如是。
祁钊亦如是。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这期间有过晴天,也有过下雨。
但无论下雨晴天。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下午准时送到岑康宁手里的外卖,以及一颗糖。
是的,岑康宁也是最近才发现。
原来祁钊每天的外卖里都会额外加一颗糖。
有时是大白兔,有时是水果硬糖,有时又是一个巧克力。
这样每天都会有一颗糖的日子难免让岑康宁怀念起在医院的那些曾经。
岁月无情。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用一颗糖就能哄得很开心的十七岁少年。
Mr.mysterious的声音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但五年后依然不变的是,他在看到那些糖时,眉眼间那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喜悦。
—
自然,这段时间感到煎熬的不止岑康宁。
刘海俐只会远远比他更为煎熬。
很难形容每天刘海俐起床后睁开眼,立刻就能在客厅里看到祁钊的感受。
也许对一般的父母来说。
这一幕也许无比的温馨。
可刘海俐想到祁钊今天仍没有去上班,心中只有控制不住的愤怒,与恐惧。
这些日子以来。
刘海俐当然也想过办法赶走祁钊。
那天被祁钊打断,她后来的确没有生过再次以死相逼的打算。
但这不意味着刘海俐会选择妥协。
刘海俐从来都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这辈子妥协两个字都没出现过在她的人生里。
用她父亲的话说:“这辈子死她都是站着死的,死犟。”
祁钊要跟她作对。
可以。
她就当儿子是迟来的青春叛逆期。
对付青春叛逆期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所以刘海俐一开始耐下性子,等着祁钊自己着急。
但很可惜的是。
本来总是屡试不爽的一招,这一次却失败了。
祁钊似乎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刘海俐家里的这几天,祁钊每天做饭,打扫卫生,打游戏,完全没有半点儿对自己即将毁灭的事业的担忧。
似乎真的以后就打算成为这样一个闲散人士了。
反倒是刘海俐,看着日历一天天翻过去,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她急得嘴角冒泡。
显然是上火了。
而对此祁钊的反应只是给她泡了杯下火茶,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在这场沉默的对抗中。
刘海俐终于率先败下阵来。
第十天她气不过,发火把祁钊的所有东西全部扔了出去,又改了房门的密码跟锁,以为这样就可以眼不见为净。
可第十一天。
祁钊依旧出现。
“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换了锁?物业呢,我要投诉他们!”
刘海俐瞬间火冒三丈。
而祁钊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你忘了,我是你儿子。”
正如每次刘海俐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出现在祁钊家中,因为母子关系无法割裂。
那么对祁钊来说,亦是如此。
无论国内国外。
家事似乎永远是最难处理的问题。
也因此不管是物业也好,学校的负责人也罢,似乎只要刘海俐拿出她跟祁钊的关系证明,最后那些人都会因为一句“她是你妈”而选择放行。
但刘海俐却忘了。
她能用,祁钊自然也能使用这个方法。
这二者是互动的道理。
所以理论上无论刘海俐赶自己多少次,换多少把锁,祁钊都有办法重新回到这个沙发上。
刘海俐于是再度败下阵来。
紧随其后的第十五天,刘海俐又选择了第二种办法,装晕,进医院。
其实说全然是装也不尽然。
刘海俐的确感觉到自打祁钊过来以后,她的身体在每况愈下。
短短十五天,她瘦了好几斤,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毫无精气神可言。
现在刘海俐不喜欢出门了。
连平时里最喜欢的麻将局也不去。
因为她现在打麻将的话,祁钊会跟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海俐如临大敌,几乎是刚出门就往回走,因为她根本难以想象祁钊出现在麻将桌上,那些往日里恭维她的太太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虽然私下里已经有各种流言蜚语传得满世界都是。
祁钊从P大离开的消息从来不是秘密,后来刘海俐才意识到,事发的第二天,祁未言就得知了消息。
但当时刘海俐不以为意。
她觉得祁钊只是跟她玩儿心眼,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回去。
但过了几天,又过了几天。逐渐地,不止祁未言,更多的人开始跟她打探消息。
她一开始和颜悦色的回复:
“不是离职,只是暂时休息。”
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她变得恼火:“问什么?我儿子去哪里上班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远方亲戚哂笑一声,在电话里装模作样:“哎呀,我就是关心关心小钊,没别的意思。对了,海俐姐,你上回不是要我帮忙给小钊重新介绍对象吗?我这边儿有了合适的人选,也是一个二婚的……”
啪——
刘海俐当时就摔了手机。
人走茶凉这四个字这段时间在她身上真是显示了个淋漓尽致,甚至,祁钊人没走,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没去学校。
他的能力还在。
职称也在。
这些人竟然就已经敢对她这么冒犯?
刘海俐不敢想象祁钊要是真彻底远离了学术圈,那些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一想到这一幕也许会出现。
刘海俐眼前一片昏黑,仿佛再也看不到光亮一般。
于是在医院,她也就这么描述着自己的病情。
但医生反复看了她的检查单,说:“没什么病啊,身体很好。”
刘海俐当时就不乐意了:“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
医生也瞬间表情一变:“阿姨,您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吗?”
刘海俐冷着脸嘲讽:“谁知道呢?这年头庸医越来越多了。”
医生:“……那行,您这个病患我接不了了,您看要不换个医院,或者出门左转去投诉我吧。”
在刘海俐跟医生撕扯起来以前。
祁钊拉着她出了医院。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刘海俐终于崩溃。
“祁钊,你真的要气死我是不是?”
祁钊准备开车,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说:“安全带系好。”
刘海俐忽然尖声:“我还系什么安全带,儿子没出息为了个男人跟我闹成这样,我看我干脆死了算了!”
祁钊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刘海俐系安全带,便也始终没发动车子。
“我说过,别用这个威胁我。”
他目视前方,淡然地道。
刘海俐现在最讨厌祁钊这个淡定的表情,因为只要一看到这个表情,她就想起祁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样子。
她刘海俐的儿子。
怎么能安安心心坐在家里看电视呢?
“谁威胁你了?你不信是不是?我告诉你祁钊,要是你今天再不回学校,我们母子俩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算了!反正活着也是丢脸。”
刘海俐说着要去动祁钊面前的方向盘,似乎真的要跟祁钊鱼死网破的打算。
但祁钊只用一句话,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刚刚袁敏杰发朋友圈了。”
刘海俐浑身一僵,听到这个恨之入骨的名字后终于无法坐视不理,“她发什么了?你有她微信?”
祁钊转头看着母亲,很残忍地告诉她:“袁敏杰说,女儿的智商测试很出色,开学后打算直接上三年级。”
“……”
刘海俐彻底僵在了原地。
袁敏杰是祁未言的第三任妻子。
她的女儿就是祁柔,也就是那个才刚刚六岁的小女孩。
一直以来,刘海俐在袁敏杰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首先自然是,她是原配,袁敏杰顶多算是个小妾。
有孩子又怎么样?
是个小丫头片子,而且肯定不如自己儿子厉害,聪明。
一直以来,刘海俐都是活在这样的优越感中。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要强惯了。
在学校的时候要当第一名,后来长大了要嫁最出色的男人,后来又有了孩子,她理所当然要求自己的孩子也最拔尖。
但其实她学习能力并不好。
从来都没拿过第一名。
后来倒是咬着牙很努力地嫁给了祁未言,成了祁家的儿媳。但好景不长,孩子还没出生,祁未言已经想跟她离婚。
好在还有个祁钊。
她的亲儿子一向很争气。
两岁的时候专家就断定这孩子的智商不一般,后来果然成了跳了很多级的天才。
就连祁耿这个不沾家的人也很看重祁钊。
每次见了祁钊都说,这小孩儿以后绝对有大出息。
刘海俐于是辞了工作,专心在家教养孩子,祁钊逐渐成了她失败人生的唯一闪光点。
六岁的时候祁钊小学已经毕业。
离婚法庭上选了刘海俐。
没有人为刘海俐失败的婚姻感到可惜,大家都纷纷跑来恭喜她,问她下一步打算送儿子去哪个初中上学?
刘海俐告诉所有人,她要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在顶级中学给儿子陪读。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艳羡又妒忌。
没有男人又怎么样?
有一个出色的孩子,不比变了心的男人更强?
况且刘海俐始终以为,祁钊超过祁未言是迟早的事情。
后来祁未言二婚。
很多人又想跑来看她的笑话。
但那一年祁钊16岁,被世界名校斯坦福破格录取,还是跟祁耿专业息息相关的生科院。
成年人的世界,光明的前途理所当然盖过了失败的婚姻。
那一年刘海俐收到的依然只有恭喜。
而从祁钊入学斯坦福以后,慢慢地,许多从前那些不跟她打交道的人也跑过来跟她凑近乎。
“海俐,我女儿也想去留学,你帮帮忙,让祁钊帮忙给她找找导师推荐吧。”
“姐,我这个项目需要个专业人士帮忙看看,小钊有没有时间?”
就连祁未言二婚对象带来的那个拖油瓶。
也一直绕着祁钊转,为此不惜讨好刘海俐。
刘海俐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周围人的恭维与艳羡,且随着祁钊的毕业,愈加的享受其中。
但她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
祁钊要她在这样的生活跟接受一个儿媳之间做出选择。
要是告诉半个月前的刘海俐,刘海俐绝对无法想象她会选择后者。
因为在她看来,祁钊的婚姻得听她的,就跟祁钊生日是哪一天要听她的一样。
她是生了祁钊,养了祁钊的亲妈,为祁钊付出了一辈子。
祁钊娶男人。
凭什么不听她的?
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因为一句话,分崩离析。
袁敏杰的朋友圈像一个抽真空机器一样,倏地一下子,把刘海俐抽瘪了。
后来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
直到车停下。
她眼神疲惫不堪地看向祁钊,扶住额头,做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算了,你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她说:“我以后不管你了,还不行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祁钊一言不发。
刘海俐便接着唉声叹气道:“以后你就知道,妈才是真的为你好,你才三十岁你不懂,儿女情长这些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行。”
祁钊打断了刘海俐的教育。
很果断地。
刘海俐整个人一怔,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心,露出不满的表情:“你说什么不行?”
“只是不离婚不行。”
祁钊道。
“……”
“我还要你以后都不出现在我的工作场合,要你永远不会不打招呼就来我公寓,要九月十四号过生日,过生日再也不吃长寿面,要你发誓绝不会联系岑康宁。”
“你疯了?”
刘海俐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逆流。
祁钊这话跟与她割断母子关系有什么区别?
祁钊看上去依旧冷静,但那张与祁未言生来便有几分相似的脸,终于在多年后跟那天下午提离婚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这是我的条件,你可以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
声音冷酷地像是从冰堆里刚挖出来一样。
把刘海俐冻得浑身颤抖。
她绷紧着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没让自己打祁钊一巴掌:
“如果我说不同意会怎么样?”
祁钊没有正面回答刘海俐,只是用自己的行动日复一日的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母子二人的对峙一直延续到祁钊辞职后的第三十天。
整整一个月过去。
一个月后的第二天,祁钊依然雷打不动出现在客厅,没有回到学校。
而此时距离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最终结果公布仅剩下不到十五天。
那天中午,刘海俐默默地委托在美国的妹妹,帮自己买了一张最快飞美国的机票。
……
那天机场是祁钊送刘海俐去的。
行李箱也是祁钊帮忙整理托运。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不去上班,祁钊算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子。
他虽然主要目的是要让刘海俐松口妥协。
但实际上也没妨碍着在生活上照顾刘海俐。
身为人子。
他在许多方面做得其实很好。
比如说刘海俐的一日三餐,他会按时根据刘海俐的身体情况准备,刘海俐缺钙,他就每天加牛奶,刘海俐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眼,他查询了许多资料,给刘海俐配了很合适的老花镜。
又比如说刘海俐的衣服有些需要干洗,他也会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再送到钟点工手上。
甚至这一个月里有一天。
他还定了一个红宝石戒指送给刘海俐。
哪怕刘海俐完全没心情带,直接把戒指砸了,他也没说一个不字。
假如刘海俐不是太想控制祁钊的一切。
其实,祁钊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儿子。
优秀,孝顺。
但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假如,三十年的习惯养成到现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得了的。
所以哪怕是在上飞机前的最后一刻,刘海俐仍然还是没忍住不死心地盯着祁钊,质问他:“他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么对你亲妈?”
机场上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人送别。
祁钊彼时拿着刘海俐的行李箱,视线正不自觉落在其中一对儿正在送别的夫妻身上。
丈夫要去出差。
妻子来送别。
表面上看,妻子巴不得丈夫早点走,但实际上丈夫真走了,妻子站在原地眼眶红着丈夫的背影,很久都不舍得离去。
见到这一幕。
祁钊紧绷了一整个月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微微向上的趋势。
他低头,很轻地笑了:
“哪里都很好。”
善良,温柔,勇敢,漂亮。
这世界上所有关于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的小行星。
所以当刘海俐用恶毒的言辞来揣测、攻击岑康宁的时候,才会有如一记重锤将祁钊从过去三十年以爱为名的牢笼中彻底敲醒。
岑康宁这么好。
如果母亲是真的为他好,爱他,为什么要将岑康宁从自己身边夺走?
他也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也许母亲从来都不爱自己,一点儿也不。
比起真实的,活着的祁钊。
刘海俐爱的从来都是那个能够给她带来吹捧与虚荣的“院士母亲”,也是那个祁钊不得不妥协的“瞬间”。
那些瞬间是被迫吃下去的红烧肉、长寿面,也是他的离婚协议,下一场相亲。
既然如此。
也让刘海俐做出选择就好了。
在拥有一个成功的儿子,跟她过分膨胀的控制欲之间做出选择。
这个选择必然会做的很艰难。
但祁钊清醒地知道,她有百分之九十五点七的概率,会选择前者。
而现在这个概率终于在漫长的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变成百分之百。
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中。
祁钊看了眼手表:
“该走了。”
刘海俐在原地沉默许久,几度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独自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航站楼窗外,波音777在载客结束后不多时开始加速滑行,挥展巨大的机翼,不断抬升,云层中转瞬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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