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晚安。”

祁钊说。

岑康宁的笑意不减,生怕酒店隔音不好,便把自己偷偷蒙在被窝里笑。

一想到祁钊被叫老公后无奈却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岑康宁就控制不住地想笑。然而他忘记了今晚是大床房,酒店大床并不拥有分体式设计。

因而他笑到浑身颤抖的时候,连带着整张床也跟着一起抖动。

睡眠质量再好的人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地动山摇”中陷入睡眠。

无奈下,本就没什么睡意的祁钊只好叫岑康宁的大名:

“岑康宁,已经两点钟了,你还不休息?”

岑康宁说:“我刚刚才睡了一觉,这会儿还不困。”

祁钊:“我困。”

岑康宁:“哦。”

可大床仍旧不断抖动。

岑康宁说:“怎么办,钊哥,我笑的停不下来?”

祁钊:“……”

岑康宁:“还有,我刚刚才发现,你怎么叫我大名?”

祁钊:“有问题吗?”

岑康宁道:“当然有了,你没发现我都是叫你钊哥吗?”

祁钊眉心轻蹙。

“我的朋友都叫我宁宁,或者小宁。”岑康宁好心提醒着某个不太通人情世故的教授,随后又想到什么,坏心眼的提示:“哦对了,你也可以叫我老婆。怎么样,给你一个报复回来的机会如何?”

可几乎是下意识地,祁钊拒绝:“不要。”

岑康宁:“……为什么?”

问为什么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未曾想过的急促。岑康宁没来得及细想,只是觉得莫名地不爽。

祁钊却依然坚持:“我拒绝。”

很短暂的一段儿沉默过后,岑康宁:“哦。”

他倒是没有特别生气,可能只有一点点生气。

毕竟在岑康宁看来,方才那番话中的选项,除了“老婆”这个词也许对祁钊来说意义重大以外,“小宁”“宁宁”,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昵称。

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同学都会愿意叫岑康宁宁宁。

祁钊却不愿意吗?

难道两人的关系仅仅是到“岑康宁”这个大名的位置而已。

岑康宁不想承认自己的心中有失落感,只将这件事归结于祁教授的性格问题。

倒是不想笑了,因为笑不出来。

岑康宁赌气说:“那我以后也不叫你钊哥了。”

祁钊沉默。

岑康宁不知道的是,有关这个问题,正在祁钊的脑海中形成一场前所未有的头脑风暴。

岑康宁更不知道的是,在很久以前,有关他的称呼问题,就已经刻印在祁钊的思想钢印里。

祁钊当然知道那些同学会叫岑康宁宁宁。

昨天下午的微信里,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宁宁”这两个字眼。不仅如此,他还知道,那个叫左梓轩的男孩儿,会叫岑康宁更为亲密的昵称。

宁宁之前,甚至还会再加一个“小”字。

“小宁宁,你到那里了?”

“小宁宁,我好饿啊。”

“小宁宁快出现!再不出现你五哥我就要生气了。”

“……”

于是祁钊非常微妙地排斥了这两个称呼。他是很受直觉影响的人类类型,第一反应是不要就是不要。

也因此“宁宁”“小宁”“小宁宁”这三个称呼通通被他排除在外。

至于“老婆”……

原本祁钊是不排斥的,毕竟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岑康宁的确是自己的老婆没错。

正如祁钊无法用法律诉讼岑康宁叫自己老公一样,岑康宁也无法通过法律诉讼祁钊。在这一点上,两人达到相对公平。

可祁钊想到网络上的那些言论。

想到校园宣传片内,铺天盖地的弹幕刷屏。

还想到,其实岑康宁的“老公”只是开玩笑,他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生物也使用过。

虽说那个生物算不算得上人类都两说。

但祁钊一直以来的原则是,不愿意与他人同享一个昵称。

所以下意识地,对于“老婆”这个词语也有些排斥。

他的解释是:“我需要一个特别的。”

岑康宁:“特别的什么?昵称吗?”

“嗯。”

祁钊道。

岑康宁愣了一下,显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昵称要用特别的。毕竟他随口叫出的“钊哥”也完全是拿来主义,因为听说祁钊的学生都这么叫他,所以也跟着叫,觉得很喜欢。

不过在这一方面,岑康宁倒是没什么控制欲。

祁钊要用特别的,就让他用呗。

岑康宁唯独就是有些好奇:“你打算用什么?”

祁钊:“正在思考。”

岑康宁于是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思考。

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祁钊的解释,方才那点儿郁闷跟失落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完完全全的兴奋与好奇。

祁钊会叫自己什么呢?

不喜欢小宁宁宁的话,会不会用康字?

小康?

康康?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从来没人这么叫过岑康宁,对他来说,这是焕然一新的体验。

又或者,还是使用宁字。

但叫“阿宁”。

有些人会不喜欢叠字的昵称,往往喜欢在名字前加一个“阿”字表示亲昵。

阿宁听起来有点儿熟悉,似乎是某个小说里的人物。

但若是祁钊喜欢,岑康宁也不介意重名。

岑康宁想,自己真是再大度不过的人类,无论祁钊叫他什么,除了一板一眼的“小岑”外,他都会喜欢。

唯一的问题是——

能不能快一点?

岑康宁越想越激动,已经快要迫不及待了。

“钊哥,还没好吗?”

岑康宁忍不住催促。

祁钊说:“进度百分之五十。”

岑康宁:“?”

还带进度条的,那能快进加速吗?

漫长的等待过程让岑康宁感到郁闷,躺在大床上的他开始无意识轻晃小腿缓解情绪。

而在这一摇一晃中,蓦地,祁钊的思考进度条拉到了百分之五十。

通常来说,百分之五十对于祁教授来说是一个分界线,因为五十是一百的一半,超过五十便意味着,祁钊已经充分有了解题思路。

剩余的百分之五十,仅需要将这条思路贯通到底罢了。

“滴滴,小祁同学,进度条多少啦?”

“百分之六十。”

“哦,这么慢啊,可否使用加速服务?”

祁钊回答说:“可以。”

岑康宁说:“那加速到百分之百!”

祁钊道:“好,宝宝。”

岑康宁:“……你叫我什么?”

“宝宝。”

祁钊声音很轻地道。

“……”

岑康宁没想过最后的称呼竟然是这两个字。

听上去似乎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但他却像被过了电,浑身上下从心脏开始不受控的颤栗。

长久的寂静与沉默中,祁钊感受到岑康宁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仿佛那天接绝育后的小猫回学校时,小猫出了猫包以后,从猫包中钻出来后短暂的迟疑。

猫可能是觉得自己看错了。

它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这七天在医院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而岑康宁又是为什么陷入沉默?

祁钊感到好奇的同时,开始愈发认为自己使用“宝宝”这个词语作为岑康宁的昵称,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其实这个词语并非祁钊“原创”。

在这一方面,祁钊并没有这样充分的创造力。

但好消息是祁钊的记忆力不错,而且他很愿意学习。

第一次听到别人叫“宝宝”正是因为办公室里那只流浪小猫。

一个月前祁钊送这只流浪小橘白去宠物医院绝育,彻底解决了课题组实验室与他自己办公室偶尔出现的猫咪乱尿问题。

但直到将猫接回来,祁钊才意识到原来其他学生们都以为猫是走丢了。

有几个女生男生甚至为小猫的丢失大哭了一场。

直到绝育后的猫再度在办公室里探头探脑出现。

女孩儿当场哭出声来的同时,一把上前抱住猫,哭喊着:“宝宝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这几天快急死姨姨了!怎么还变胖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猫不会说话,只一味地在人类怀里挣扎。

正如岑康宁不会游泳,在温泉池里胡乱地扑腾。

“呜呜,宝宝,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女生破涕为笑。

随后她抱着猫,开始在这一层的办公室里巡回展出。

“快看,小橘白还在——就是蛋蛋没了。”

一帮子学生教授一拥而上,手上还拿着各种猫条零食。

猫原本是很暴躁的,忽然被人这么紧的抱住,还来了这么一大帮子人吵吵闹闹,猫非常的不高兴。

可因为有猫条的缘故。

猫收起了不高兴,放大了瞳孔,很主动地蹭了人类的手。

“喵~”

尾音里带着几分撒娇。

很像岑康宁见到炸鸡时会发出的声音。

“钊哥,想吃麦麦脆汁鸡~”

玩心重的时候也很像。

猫虽然生活在生科院十六楼里,但经常一整天见不到猫影。有人在生科院楼下的小花园里见到它正跟一只狸花猫玩闹。

两只猫一会儿上树一会儿追逐。

对最简单的游戏乐此不疲。

岑康宁也会这样,打游戏上头的时候,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隔壁床都还是空空如也。第二天祁钊起床的时候看到他张着嘴巴,睡姿格外奔放的时候,就会意识到此人绝对是很晚才下机。

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让祁钊偶尔觉得。

岑康宁就是一只猫,只是偶然的机会下,化作了人形。

所以用“宝宝”来称呼他。

因为祁钊曾问过那位叫猫宝宝的女博士:“它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你要叫它宝宝呢?”

女博士看上去很惊讶,似乎是没想过祁钊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但她还是回答了祁钊。

“不是孩子也可以叫宝宝的。”

“宝宝就是很宝贵的意思,我觉得小橘白很宝贵,是上天赠予人类的宝藏小猫咪。”

祁钊明白了。

于是当岑康宁要求拥有一个昵称,而祁钊又非常不愿意与他人共享同一个昵称的时候,很快,祁钊想到了这两个字。

“宝宝。”

祁钊又叫了一遍。

他问岑康宁:“你觉得怎么样,还喜欢吗?”

反正他自己是觉得非常合适的。

岑康宁一开始说:“还行,勉勉强强接受。”

很快又说:“喜欢。”

过了一会儿认真说:“特别喜欢。”

又过了一会儿,祁钊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岑康宁从隔壁坐了起来。

祁钊:“?”

岑康宁:“……我有点忘记你打算叫我什么了,要不你再多叫几遍?”

黑夜掩盖了他声线里的颤抖与难为情。

前所未有的放大了他的勇气。

祁钊真的很困了,但还是如岑康宁所愿,在这个很漫长的夜里,叫了他许多声。

“宝宝。”

“宝宝。”

“宝宝……”

一声接着一声的宝宝中,岑康宁总算再度陷入睡眠。

但这一觉很浅。

所以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从小学开始他就一直做的梦,延续至今。

梦的开端总是看不到尽头的瓢泼大雨。

岑康宁曾经最讨厌下雨,因为一到下雨,就意味着他要淋着雨走回去。

家里没有太多的雨伞。

一把伞属于娟姨,另一把伞则属于老大黄晓铃。

娟姨是不可能来接岑康宁的,她要在家照顾刚出生没多久的黄光远;晓铃姐就更不可能来接,那把伞太小了,光是她一个人打都不太够,更何况还有一个她的亲妹妹黄晓媛。

所以岑康宁只能淋着雨走回去。

还不能像其他学生一样,把书包顶在头上,因为书包会湿。

当然梦中的那一幕往往并不是岑康宁抱着书包淋雨跑回家,而是要更早,追溯到岑康宁人生中的第一场雨,大约是在一年级。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阳光正好。

下雨放学前暴雨降临。

狂风怒号,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水哗啦啦砸在地面,发出可怖的声音。

教室里的小朋友们快吓坏了,哭成一团。

所有小朋友都害怕这场暴雨,担心自己该怎么回去。

但很快老师站在讲台上叫某个小朋友的名字。

“熊熊,你妈妈来啦。”

“小雨,你爸爸来接你。”

……哭闹声渐渐小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小朋友被接回家,原本拥挤的教室一下子变得空旷不少。

班主任老师是一个年轻小姑娘。

那天穿着很鲜艳的红裙子,扎着利落的马尾辫。

她尽职尽责地站在讲台上,挨个的将小孩儿送到家长手里,紧缩的眉头也逐渐变得舒展喜悦。

可直到天色昏暗下来。

教室里还有一个小朋友,始终没人来接。

那个小朋友坐在班级最角落的座位里,身上穿着很单薄的衣服,安安静静地写着作业,被冻的嘴唇和手指都有些发青。

年轻的老师终于发现了他,很惊讶:“哎,小宁,你的家长不来接你吗?”

梦里的小孩儿有时会很懂事的摇摇头:“不了老师,叔叔阿姨很忙,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有时会很紧张焦虑,反复地道歉:“我也不知道,老师,对不起。”

有时也会期待。

不远处会不会有人打着伞为了他而走近?

从小到大,岑康宁做过无数次同样的梦。

有过无数次的回答。

也有过数不清的相同结局。

但这天晚上是唯一的一次,雨才刚刚下没多久,下课后老师推开教室门后便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

“宝宝,有人来接你。”

岑康宁抬起脑袋,茫然:“啊?”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是你老公。”

老师高兴地说。

岑康宁站起身来,懵懵懂懂地被老师拉到门口。

小小的班级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身上穿着白色的挺阔西服,手里却举着一把巨大无比的黑伞,表情很冷,但长相非常英俊。

他叫他:“宝宝。”

随后将岑康宁抱了起来,很轻松地走进雨幕里。

黑色的雨伞隔绝了大雨。

白色西装带来温暖。

不再有寒冷,不再有淋雨,从此以后的放学路上,永远会有人接。

岑康宁很紧地抱住男人,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闻到了很淡的海盐柠檬气息的同时,生平第一次的,感到幸福如此接近。

作者有话说:

宝宝宝宝宝宝[三花猫头][三花猫头][猫爪][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