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岑康宁不该开口的。
他知道。
在这个家里的时候,他永远应该成为一个哑巴。
因为他是罪人,是忽然之间改变了黄家所有人生活的元凶。
因为他的缘故,黄光远不能够拥有一整个房间;因为他的缘故,每个月娟姨要去超市多买好几斤米。
因为他的缘故就连家里的洗衣液消耗都大了一些。
所以岑康宁应该乖乖成为不说话的哑巴。
对黄家人所有的指责全部都逆来顺受,一切不幸福不开心的原因,都可以来责怪他。
可是,这又跟祁钊有什么关系呢?
岑康宁不想听到有人指责祁钊。
首先,自然是因为祁钊没有对不起在座的任何人;
其次,因为祁钊是岑康宁活到这么大,对岑康宁最好的一个人。
祁钊给岑康宁买了新衬衫。
给岑康宁换了新手机。
还给岑康宁买了新电脑,制冰机,空气炸锅,等等的一切。
岑康宁知道,这些东西对于祁钊本人来说,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给予。
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却构成了岑康宁如今所拥有的所有。
黄晓媛凭什么来指责他?她又对他了解多少?
所以,岑康宁不后悔开了口。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看着桌上因为自己第一次反抗而感到讶异的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跟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请不要随便评价他。”
说罢转身,暂时离开了这个包厢。
身后响起各种声音,指责的,气愤的。
岑康宁却已经全然无暇顾及。
他自顾自地走出包厢,走到走廊的尽头处,推开门,感受着室外灼热的空气。
正午的太阳强烈地灼烧着他。
岑康宁感到自己正在成为一根蜡烛,要被烧化了。
然而被燃烧殆尽的前夕,很忽然地,岑康宁想起今天早上出门前在公寓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是周六的早上。
所以祁钊也在家。
祁教授一如既往地吃着他的健康早餐,顺带对岑康宁的早餐进行日常点评。
“蛋白质跟脂肪都超标。”
岑康宁很轻的哼了一声,一边啃着自己的隔夜大鸡腿一边说:“你懂什么,这叫高蛋白饮食。”
祁钊不懂,只是顺势推销自己的茶叶。
“也许你会希望喝一杯碧螺春解腻。”
祁钊道。
岑康宁一听,立刻心头警铃大作:“不要,我不喝茶,你不许去仓库里拆茶叶。”
祁钊:“……唉。”
很微不可闻地。
祁教授叹了口气。
岑康宁觉得好笑,看来小仓库里的那些东西真成了祁钊的心腹大患。无所不能的祁教授,在这时候也吃了瘪。
不过岑康宁很好奇:“钊哥,你不能把茶叶带去你的办公室吗?谁去办公室找你的时候,就给他们倒一杯茶,不是很容易就消耗掉了?”
然而祁钊在短暂思索后拒绝了他这个提议。
“不行。”
祁钊认真道:“我不能让人在我的办公室停留超过两分钟。”
岑康宁不由得讶异:“啊,两分钟够做什么呀?”
祁钊:“够做很多事情,指出他们的论文错误,制定下一步的实验顺序,以及拒绝他们的闲聊邀请。”
岑康宁:“……”
还真是,够做好多事情。
但他还是有点好奇:“钊哥你不爱闲聊吗?”
祁钊:“嗯。”
岑康宁:“那你现在跟我闲聊是什么感觉?”
祁钊看了眼手表:“两分钟到了。”
岑康宁:“?”
岑康宁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祁钊已经把自己面前的早餐全部解决干净,并且解开了自己的手表扣。
通常这个举动意味着。
祁钊要换上运动手环,开始健身了。
自然,跟岑康宁的闲聊就到此为止,两分钟的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岑康宁登时有些郁闷,戳着盘子里吃到一半的鸡腿,说:“不能再多聊一分钟吗?”
祁钊:“可以。”
岑康宁还没来得及高兴,祁钊说:“作为交换,你要再吃一次鲍鱼。”
岑康宁:“……”
后来岑康宁让祁钊滚蛋了。
宁肯跟祁钊一整天都不说话,也不打算去拆他可能要上万块钱一盒的茶叶,或者是吃上千块钱的干鲍鱼。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只是很小的事情,日常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无聊小插曲。
甚至细究起来的话。
好像双方也在隐隐做着对抗,某种较量。
但为什么不会觉得心情不好呢?
甚至此时此刻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好轻松,好想笑。唇颊两侧的肌肉似乎变得不再受控制一般,微微的扬起。
被烧尽的蜡烛也仿佛有了第二次生命一般。
甚至岑康宁想。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好像真的宁可跟祁教授在早餐桌上吵一辈子这样的架,也不愿意回到包厢里,跟黄家人吃只需要两小时的宴席。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无法两全其美。
岑康宁既然已经额外的品尝到了巴掌那么大,很鲜口感很醇厚的鲍鱼。
那么作为代价。
命运让他接着去打扫宴席上的边角料蔬菜,也不是全无道理。
—
包厢内。
黄家人的话题只是停滞了一瞬间,瞬间后,又重新燃起。
对于岑康宁忽如其来的反抗,反应最大的自然是被正面直怼的黄晓媛。
“岑康宁疯了吧?”
黄晓媛感到不可思议:“他才嫁出去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黄晓玲听到这句话觉得不太高兴,因为认为黄晓媛可能是在对自己含沙射影。
不过,比起黄晓媛,黄晓玲显然对岑康宁有更大的怨气。
“我看他多半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黄晓玲提起早上的事情,愤愤道:“我让他过来接我们,他现在理都不理。”
许邦德一听这话很是心疼:“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黄晓玲说:“公交车啊,还能怎么过来?”
许邦德顿时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待会儿等小宁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怎么能让你们母子三人挤公交车过来,孩子还这么小,万一摔了怎么办!”
黄晓玲深以为然,说:“是该说说他了,不能嫁出去了就忘本。当年要不是我们家人好,谁愿意养他,一个父母全死了的小拖油瓶。”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一家之主黄军总是很沉默。
如果细究的话,还会发现那种沉默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些类似于愧疚、懦弱的难言情绪。
但因为他总是沉默,总是垂着脑袋,所以不会被人发现任何异样。
而这种时候,一般也是李宝娟出来打圆场,告诉孩子们:“行了,都少说两句。”
黄晓媛不怎么乐意,噘着嘴巴说:“说说他怎么了,就说是不是我们家把他养大的吧?”
李宝娟眉心紧皱。
正要说什么,李宝琴替岑康宁说了句公道话。
“行了,都别说了,好歹小宁这回嫁人,也带回来了点儿彩礼。”
许邦国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彩礼怎么了,我当年也给了。”
李宝琴说:“你那点儿怎么能跟小宁的女婿比?小宁女婿可是……”
“行了宝琴。”
李宝娟严厉地看了一眼妹妹,说:“孩子都在,别说这件事儿。”
李宝琴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许邦国于是说的更为起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小宁的女婿多半也没啥钱,穷装样子,看看他让小宁带过来的礼品就知道了。”
黄晓玲附和:“就是,而且面都不肯露,是有多拿不出手?”
黄光远一听这话放下手中的葡萄,抬起脑袋问:“宁哥嫁了个丑八怪吗?”
“多半是。”
黄晓媛很轻蔑地说。
黄光远于是很震惊地睁大了瞳孔,嚷嚷:“不是吧!那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宁哥好惨啊!”
黄晓媛:“你说谁是鲜花?”
黄光远说:“宁哥啊,你看不出来吗?上回宁哥给我开了一回家长会,我们全班都沸腾了,男孩儿女孩儿全围过来问我宁哥是谁,谈不谈恋爱。”
说这话的时候黄光远表情里不无炫耀与得意。
毕竟对他来说,自己在班级里成为风云人物的次数着实不多。
唯一的一次,就是因为岑康宁。
甚至就连他那位平素凶地跟邪神一样的班主任,也十分罕见地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和蔼可亲的问他:“你哥多大?结没结婚?”
黄光远至今想起这件事来还是一阵暗爽。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宁哥嫁给我班主任呢。”黄光远抱怨说:“嫁给我班主任我就不用写暑假作业了。”
李宝娟瞪了他一眼:“他嫁给谁你都得给我好好写作业。”
黄光远:“切——没劲!”
黄晓媛不太开心,因为在黄光远夸奖岑康宁长相的时候,一家人竟然没一个人开口反驳。
的确,岑康宁长的是有几分姿色。
但也没这么夸张吧?
黄晓媛总觉得自己也不差,只是缺少收拾和打扮,如果给她多一些生活费,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总是灰头土脸。
但没人给她增加生活费。
正如也没人夸赞她。
不过又想到岑康宁这么好看也只是嫁了一个丑八怪。
她心里又多少觉得平衡。
好看又怎么样?
美貌得不到变现,那不就跟没有一样。
而且岑康宁的老公不仅丑,还穷酸。一想到这里,黄晓媛多少还有些同情岑康宁。
于是等到岑康宁再度回到座位上的时候。
包厢里的氛围十分微妙地转变了方向。
“宁哥,你吃牛肉吧,这个牛肉很香。”
黄光远道。
岑康宁觉得莫名其妙,这小胖子什么时候转性了,竟然给他让肉吃,肉里没毒吧?
“不,不用。”
岑康宁说:“我最近有点儿上火,不爱吃肉。”
结果刚推辞完,许邦国又殷勤道:“那你多吃点儿这个,我刚买的葡萄,下火。”
岑康宁:“……”
对丈夫的殷勤,黄晓玲很罕见没有生气。
虽然她仍然无法原谅岑康宁今天早上没来接她,但此刻想到岑康宁年纪轻轻嫁给一个又丑又穷的对象,不由得也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正所谓物伤其类。
黄晓玲也就不太想跟岑康宁计较了。
“别客气啊小宁,都是一家人,随便吃。”
黄晓玲也劝岑康宁。
甚至黄晓媛也默许了这句话,帮他转了一下桌子,让葡萄往岑康宁的方向转了过去。
岑康宁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猜在他出门的十分钟里,这个包厢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否则的话不会短短十分钟的功夫。
一家人忽然态度大变。
所以,发生了什么呢?
事实上,那十分钟内。
包厢里也并不是全都是对岑康宁的指责与同情。
至少李宝琴还在试图替祁钊洗白,毕竟人是她介绍的。
如果祁钊条件太差。
李宝琴也会丢脸。
所以李宝琴不遗余力地替祁钊洗白。
一会儿说:“小宁女婿不穷的,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家里面很有钱。”
但因为李宝琴的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与分量。
所以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就成了——
“哦,原来还是单亲家庭。”
“那可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听说单亲婆婆更难相处。”
李宝琴不肯认输,又说:“人家是大学教授呢,工作可体面。”
黄晓媛扑哧一声笑出来:“琴姨,这你也信啊,以后你老了我一定卖你保健品。”
李宝琴的脸色难看起来,有些着急地声明:“是真的!”
黄晓媛:“行行行,真的。”
许邦国也笑得很开心,开着玩笑:“哪个大学啊?家里蹲大学?”
黄光远被姐夫逗得哈哈大笑,说:“那我也要去上。”
李宝娟听完拧了黄光远脸一下:“你给我闭嘴。”
黄光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个龙凤胎小孩儿听到有人哭,也跟着一起哭闹。
包厢里瞬间吵闹异常。
哭闹声与哄孩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太吵太乱了,所以没人听到李宝琴委屈的辩驳,自然,更没有人会在意事情的真假究竟如何。
于是,等岑康宁再度回到包厢里的时候,所有人对他充满诡异的同情。
“岑康宁,能不能告诉我对着丑男你是怎么亲下去的。我是真的不行,我颜控。”
“啊?”
“单亲家庭的婆婆很难处吧?唉我跟你说,我们小区里也有个宝妈是这样的,那婆婆别提有多烦了。”
“??”
“宁哥,不然你考虑跟你的丑八怪老公离婚,跟我们班主任结婚怎么样?”
“……”
岑康宁人已经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黄家这几个人在说什么鬼话。
这时幸好,服务员进来上菜的时候问:“是你们定的蛋糕吗?”
岑康宁回过神来,连忙看向手机,才发现原来两分钟前外卖小哥就给他打过电话,手机上好多个未接。但他因为正忙于应付饭桌上的“关心”而没有感觉到。
“是我们的。”
岑康宁说。
服务员道:“行那我让人送进来吧,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儿了。”
“行。”
服务员说罢转身离开,很快,“外卖小哥”拎着蛋糕出现。
“……”
岑康宁感到血液上涌,直冲天灵盖。
“你怎么来了?”/“我去,送蛋糕的长这么帅?!”
岑康宁的声音跟黄晓媛的声音同时响起。
下一秒。
所有人看到岑康宁异样的表情,逐渐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是?”
李宝娟微微蹙眉,问。
岑康宁还陷入在震惊的情绪里,手脚发麻,喉咙发紧,站在原地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其他人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此时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从未想过会出现的存在。
得体的西装外套,合身的裤子,以及被擦得锃亮,不带有一丁点儿灰尘的高级皮鞋。
这人的着装打扮实在是跟这个破旧的饭店包厢过于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只优雅的天鹅忽然掉进了鸡圈一样。
虽然这个比喻过于粗俗,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竟然都是这样想的。
更不要提,这个人的长相竟然如此英俊。
鼻梁英挺,眉眼深邃。
身材也高大极了,站在那里好像商品橱窗里走出来的模特,腿长仿佛有两米。
所以是谁?
送蛋糕的外卖小哥?这不可能。
外卖小哥不可能有这样的气质,更何况外卖小哥只要送一单外卖,鞋子就会瞬间被土沾上。
那又是谁?
难不成还是岑康宁的老公?
更不可能了。
岑康宁的老公又老又丑,出身单身家庭,且十分贫穷,连一盒正版的东阿阿胶都送不起。
不可能是岑康宁的老公。
但除了岑康宁的老公,又有谁可以让岑康宁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鸦雀无声的包厢里。
数张相似的脸庞面面相觑。
唯独李宝琴的声音十分喜庆:
“哎呀找到了找到了,这个是小宁女婿的照片,跟本人一模一样,是个大帅哥!”
作者有话说:
琴姨的MVP结算画面[让我康康][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