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色深了。
隔音良好的二十三层公寓格外安静。
万籁俱寂中,一开口岑康宁就被自己嗓子吓了一跳,人的嗓子怎么可以哑成这样?
但很快他顾不得嗓子,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刚一说完话,想吐的冲动再度袭来。
幸好这一回,岑康宁已经保有一些理智与行动能力。
所以他最快速度拿过垃圾桶,然后吐在了垃圾桶里。
连吐两回,胃终于舒服不少。岑康宁感觉自己好像把胃液都吐干净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感受总算逐渐离自己远去。
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眼前略过一片高大的身影,正弯着腰清理着什么。
岑康宁这会儿已经有些好转,愧疚心袭来,想要站起来拦住祁钊,告诉他说你别管了,先去换衣服我待会儿处理。
但祁钊的指令却先他一步发出声音:“先喝水。”
岑康宁转头,果然在自己手边发现了一杯温水。
他承认自己没办法拒绝,因为这会儿自己嗓子眼儿正干的厉害,像是八辈子没喝过水一样。
不过温水下肚,竟然是咸的。
岑康宁登时感到惊奇。
“加了盐,补充电解质。”
祁钊补充解释。
此时祁钊已经将房间里岑康宁吐出来的东西大致清理干净,包括他身上那件儿价值不菲的衬衫,也被脱下来,直接扔进垃圾袋里。
又因为还没来得及去隔壁房间换衣服的缘故。
这会儿正裸着上身。
于是岑康宁控制不住地将目光定格在他上半身精壮有力的肌肉线条上。
其实岑康宁一直都知道祁教授肯定身材很好,毕竟祁钊平时那么自律,吃得健康然后还几乎天天健身,身材不可能不好。
但今天亲眼一见才真正感受到冲击。
祁教授身上的肌肉不是网络上很夸张的那种大块头,而是劲瘦中带有明显的线条和锻炼痕迹。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形容毫不夸张,非常贴切。
再加上他本身非常优越的身高和比例。
看着看着,莫名地,岑康宁就觉得有些口渴。
也许盐水还是不太解渴吧。
岑康宁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问:“我还能喝水吗?”
“可以。”
祁钊走过来,想要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却发现岑康宁往后退了一步。
“?”
岑康宁有些尴尬:“我身上太脏,而且臭。”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配合上苍白无比的脸色,简直可以原地拉去电影里演绝症患者。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副尊荣。
这会儿竟然还能顾得上脏臭的问题。
饶是祁钊也被气笑了:“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
“我……”
苍白的脸色因为过于羞愧而更加惨烈。
正要解释,祁钊却已经二话不说拿走他手里的水杯,与此同时,冷淡的声音倏然响起:
“好好呆着,我给你倒水。然后等你好一点,换衣服,洗澡。”
岑康宁:“不用……”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祁钊道。
拒绝的话语于是不由分说,被硬邦邦地塞了回去。
—
后面的流程岑康宁不想再描述。
总之,这是一个可能让他毕生难忘的晚上。
他第一次吃东西把自己吃撑成这样,也是第一次,他清醒着被另一个人认真照顾,连水都递到嘴边。
晚上临睡前。
岑康宁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清清爽爽地盖了一层薄被子,卧室里空调开着,鼻息间满是柠檬海盐清新扑鼻的味道。
他开始感到活着真好,并不停地看向这个点儿还在小书房里敲键盘的另一个人。
“祁教授,你不休息吗?”
岑康宁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知道祁钊每晚的睡眠时间很稳定在十一点,然而今天已经十二点多了,祁钊还没睡。
便不由得认为,好像是自己耽误了祁钊的睡眠时间。
当然,事实上也的确是他耽误的。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中,祁钊一刻也不停地收拾着他整出来的烂摊子。
包括但不限于打扫卫生,扔衣服,帮他洗澡等等事宜。
岑康宁的心中已经很过意不去,看到祁钊这个点儿还在违抗生物钟加班就更过意不去。
他再度对祁钊道歉,很真诚地:“对不起,我今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要不你今晚先睡,明天再工作,好吗?”
“第二十三遍。”
祁钊没什么表情地道,然后他站起身来,抬抬鼻梁上的眼镜,漫不经心解释:“不是工作。”
“不是工作这么着急?”
岑康宁面露茫然。
这时他放在床头柜上已经静音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岑康宁立马意识到,是祁钊刚刚给自己发了消息。
他下意识以为等待着他接受的应该是一个新的PDF修正版结婚协议,协议内容为补充不允许乙方乱吃东西造成麻烦之类的情况。
可当岑康宁打开手机以后,意外发现,竟然不是PDF,而是一个表格。
表格以时间线排列。
详细记录着岑康宁在十点钟以后的每一次状况。
以及,祁钊居然根据他零食袋里面的小票,还有剩余没拆封的零食,把所有他今晚吃下去的零食列了出来。
“你检查一下,有遗漏吗?”
岑康宁拿着手机,怔楞片刻后问:“为什么?”
空气沉默着。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岑康宁沙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岑康宁说,像是在问祁钊,又好像是在问自己:“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我现在已经好了,整理这个挺麻烦的,有这个时间其实你可以早点休息。”
向老天发誓,岑康宁这话说的没有半句谎言。
他是真没想到祁钊原来刚刚在电脑跟前是在捣鼓这玩意。
如果早知道的话,岑康宁肯定早就拉他过来睡觉了,何必耽误到这个点儿。
且不论岑康宁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只说两人目前的关系——
岑康宁是真没觉得祁钊需要为自己做到这么细致,分明昨天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然而祁教授的理由一向充分,且不容反驳。
他穿着棉质的睡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的气场看上去白天柔和不少。
但身形依然高大,声音依旧是那么冷冰冰,听上去仿佛不包含任何人类应该需要的感情:
“首先,你只是暂时好转,还不知道今晚后续会如何。如果后续有意外发生,我记录下来的这些细节,有助于医生帮忙判断你的病情。”
“其次,整理它并不麻烦。”
“最后——”
祁钊垂着眸,眼神淡淡地看了床上的岑康宁一眼,说:“刚刚开始我就想纠正你,你是不是忘记了,协议规定,在你身体不适的时候,作为甲方我有帮助你的义务。”
岑康宁忍不住反驳:“可其实就算合同规定了也没必要这么帮助吧?你只要帮我叫个120就可以了,不是吗?”
这话说完祁钊沉默了片刻。
岑康宁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冒犯。
他不该在祁钊才刚刚照顾了自己一整晚的情况下说这个,他明明应该感谢祁钊的。
如果不是祁钊及时处理。
拖到120过来,他可能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但岑康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说出这种混账话?是恃宠而骄了吗?
怎么可能?
他凭什么。
总而言之懊恼与后悔猛烈地袭来,夹杂着混乱的思绪,让岑康宁感到头疼不已。
但正在岑康宁终于不堪重负将要第二十四次道歉前,祁钊缓缓开了口。
那是一个疑问句。
“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在冒犯你吗?”
岑康宁:“怎么会!”
他很急切地坐直了身体,因为着急反驳,眼睛都有些泛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但就是,就是……”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岑康宁懊恼地垂下脑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小声道:“我可能就是,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很担心因为我的事情,给你造成了麻烦。”
脏掉的衬衫也好。
被耽误的工作也罢。
这些小事像针扎一样反复折磨着岑康宁。
因为岑康宁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来报答祁钊的。
他想要赔祁钊一件衬衫,但买衬衫的钱其实是祁钊给他的;又想要请祁钊吃一顿饭,可转念想到对祁钊来说跟他吃饭恐怕也是浪费时间。
岑康宁这时才发觉自己能够提供给祁钊的实在太少了。
除了一个假老婆的身份。
他真的有用吗?
岑康宁不由得这样想。
因此认为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有用的事,就是让祁钊不要管他。最好帮他叫完救护车以后,立刻回房间继续办公,或者休息。
可如果祁钊真的这么做了……
岑康宁不由地回想起不久前的痛苦记忆,那种快要被食物塞爆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冷汗不由分说地冒了出来。
他颤抖着唇,实在说不出请不要管我这样违背本心的话语。
“不会麻烦,只是举手之劳。”
祁钊语速飞快道。
他的语气也相当轻描淡写,就仿佛丢掉的那件衬衫只要九十九,后续的打扫清洁也完全没有亲自动手。
但事实上,岑康宁知道这些事有多么麻烦。
“对不起。”
他今晚第二十四次说。
祁钊于是蹙起眉心,想要让他不要再提。
但岑康宁这回很坚持,又说第二十五次:“对不起,其实我是为上周的事情道歉。那时候我们应该产生了一点儿误会,我该解释的,但那时候我只顾得上生气。”
“你真的在生气。”
祁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异样,他不解:“为什么?”
岑康宁抬头,看着祁钊的眼睛,声音很柔和,不带哪怕一丁点儿多余的情绪:“因为觉得你误会了我跟魏书训的关系,我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祁钊:“……”
“后来我就跟你冷战,结果看到你买新床,以为你还是不信任我,我就更生气了。”
岑康宁自顾自叙述着,没顾得上看祁钊忽然讳莫如深的表情,因此也无法揣测祁钊此时的想法。
他只是想把话都说清楚,仅此而已。
“但后来我发现这张床好像是可以自动分开又合上的,我觉得我可能有点误会了,是吗?”
岑康宁很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很担心祁钊说不是。
岑康宁内心希望的确是误会而已。
幸好祁钊向来是有话直说,所以很快告诉他:“是误会,我没有不信任你。”
岑康宁松了口气。
结果祁钊又道:“因为我看了卧室的监控,知道我晚上偶尔会打扰到你。”
岑康宁:“……”
等等?
他听到了什么?!
卧室有监控?
表情差点儿没当场裂开,岑康宁十分勉强才能维持稳定的语气:“嗯,那个,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什么?”
祁钊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没有。”
岑康宁终于又松了一口气,心说太好了,祁钊应该也不会无聊到每一天的监控都仔细看。
这样一来冷战时期他趁着祁钊睡着的时候突发奇想恶作剧挠他脚心的事儿应该不会被发现。
“哈哈,没有就好,其实我还担心我有没有睡觉打呼噜磨牙呢。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应该没有。”
祁钊说:“没有。”
“那就好。”
岑康宁彻底放心,心头大石落了地,倏而唇角勾起个浅却温柔的笑容来,卧室橙色的暖光灯下显得漂亮又干净。
他看着同样躺下来的祁钊,想:
过来人的话果然有经验,他就应该多听听敏姐的建议。
这不,沟通结束,误会解除了。如果早点沟通的话,可能连冷战都不会有。
又不由得懊恼。
当时到底还是太不理智。
然而就在他总结教训,决定跟祁钊说完晚安后各自休息时,忽然,已经躺在床上说过晚安的祁钊莫名其妙又开启了新话题:
“你刚刚说,你跟魏书训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黑暗中的声音低沉有力。
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
岑康宁愣了下:“对。”
“具体呢?”
“什么具体?”
“具体是什么关系?”
祁钊问。
岑康宁不知道祁钊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他:“哦,这个啊。具体来说,以前勉强是前男友,现在就是单纯的单方面骚扰关系,他骚扰我。”
祁钊终于沉默了。
—
这一晚岑康宁意外睡得很好。
也许是因为折腾了一天,身体累了;又也许是重新回到了床上睡觉,太舒服。
总之岑康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神清气爽。
唯独起床后意识到闹铃没响,上班迟到,惊慌失措了那么两分钟。
但两分钟后,他就看到祁钊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隽有力,言简意赅,颇有祁教授风范:“帮你请了假,好好休息。”
岑康宁拿起纸条,眉眼一弯,嘴角弧度有点儿难压。
经过昨晚那件事儿。
不知怎么的,忽然他就觉得,其实结婚也没什么不好的。
尤其是跟祁钊结婚。
的确,祁钊这人有时候是有点儿认死理,什么都按合同走。可对岑康宁来说,以前连个跟他按合同走的人都没有。
更何况祁钊的合同规定地那么细。
许多真夫妻都做不到那么标准。
岑康宁不由得想起昨晚祁钊扣他嗓子眼儿时果断的判断和行动力,又想起自己尴尬吐在祁钊身上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因此而介意的神情。
还想起腹肌。
想起隐约暴露在外延伸向下的人鱼线。
岑康宁私下里偷偷认为,如果这就是协议婚姻,那么要他说,全世界情侣从现在开始不允许自由恋爱。
对,他说的。
就这么蛮横不讲理。
作者有话说:
举手,俺也同意[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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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子上完了,今天开始恢复下午六点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