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薛瑾安刻意拖延了战报送入京的时间, 给了太皇太后足够的布局时间,一时之间朝堂波谲云诡风声鹤唳,连崔醉这个身处朝堂之外, 只是往宫里跑得勤快了点的人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更遑论周玉树了。
周玉树为了杜绝身份被拆穿的风险, 他和薛瑾安相认之后, 就基本没再往后宫跑过,即便因为政事被皇帝留在乾元宫,他也是事情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出宫,将规矩礼仪刻在了行为举止间,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
不仅如此,他和夕云的联系也在逐渐减少, 以至于他现在都还不知道,夕云已经被迫再次干起了双面间谍的活,还接了长公主的单。
好在夕云足够聪明,她想办法搭上了福禄的线, 给薛瑾安表了忠心, 将长公主“看”中了她这件事全盘托出。
薛瑾安第一反应是让福禄的人去问问夕云是怎么想的。
“若是不想做细作就不做, 我会安排她出宫,保证长公主找不到她。”薛瑾安许诺道。
其实夕云真的走了,长公主不高兴归不高兴,不会太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没有了夕云还能有早云中云,宫里想要攀附贵人的大有人在,她能再挑个好的。
长公主对权和利有非同寻常的欲望,同样也有着承担这份欲望的心胸和眼光,她不会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去为难一个奴婢, 非要挫骨扬灰才舒畅。
而且薛瑾安也有把握不让长公主查下去,都不需要借太皇太后的势,直接让灵芝来办就行。灵芝毕竟是慈宁宫出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公主那样聪明,知道该怎么做的。
福禄亲自去见了夕云一面,将薛瑾安的这些想法一五一十的告知。
夕云很是受宠若惊,她心中第一时间漫上来的不是感动,而是惶恐,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福禄的面部表情,斟词酌句地开口道:“奴婢一条贱命,为殿下赴汤蹈火是本分,何德何能叫殿下为奴婢做到这地步……”
福禄看她这绞尽脑汁措辞,生怕哪一句说不对被杀的凄惶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板着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夕云姐姐,你放心,主子说得那些话并不是钓鱼执法,是真心的。”
福禄很能理解夕云的惶恐不安,宫女太监都是奴,一句话说不好都会被掌嘴呵斥,主子的宽容和细致周到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对他们来说那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或许有些人在看到馅饼的第一动作是咬着坚决不撒嘴,但也有一些人他们会警惕着馅饼背后是否藏着陷阱,而警惕的人才能在宫中活得更久。
夕云就是这样的人,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素质,才会被周玉树挑中送到楚文琬眼皮子底下做事,直到楚文琬死了都没被发现身份有异。
——别看楚文琬死得快,但她的宫斗段位并不低,当时那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都能靠着唇舌挑动皇帝的“恻隐之心”,准备将她保下来,要不是薛瑾安下手快,让她当场横死,如今宫中的局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别的不说,至少四皇子的地位会大不相同,或许能取代三皇子和大皇子、二皇子分庭抗礼,成为新的夺嫡势力也不一定。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当大皇子的拥趸。
“夕云姐姐,你的功劳主子一直都记在心里,你不想做就安排你出宫,你若是想继续做,就警醒一些注意安全,必要时候以保全自己的生命为主。”福禄的咬字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清晰,保证夕云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明白。
这话确实是薛瑾安说的,当时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轻描淡写的,并没有要刻意卖弄情绪的意思。
但福禄用了点小心机,他想要夕云能完完全全的效忠主子,为主子做事。
于是在夕云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里,福禄软和自己的声音,满脸带着笑,露出少年人的姿态,降低夕云的戒心,亲切的跟他“抱怨”主子的善心。
周玉树没办法往宫里跑的时候,都是夕云偷偷来昭阳宫给原主母亲点的牌位祭祀上香,她那时候在楚文琬手底下做事,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以说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事。
也许夕云自己没有当一回事儿,但薛瑾安一直记得。
夕云确实没有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或者说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她该做的,她是周玉树的家奴,家奴的性命都是归于主子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位好主子,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她不想再继续当细作了,主子也就给她安排到了悠闲的职位,只等她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
主子也说了,到时候她的卖身契会还给她,消了她的奴籍,允她自由。
被长公主选中,夕云其实觉得有点倒霉,但没办法她只是一个蝼蚁,她得罪不起长公主,而且如今她的主子已经换成了七皇子,同样她也知道接受为长公主办事,才是最有价值的,所以她最后说服了自己,她将这件事告诉薛瑾安,其实也就是在表明她的态度。
夕云却没想到,七皇子会给她选择,会给她铺好后路。
夕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进了昭阳宫的人都这么维护七皇子了。
即便这些话是假的,也值得了。
“我愿意的。”夕云撩开衣摆跪在地上,低下了头宣誓忠诚,“奴婢必不负殿下所托。”
夕云就此正式成为双面间谍,不过长公主近些日子一直在陪着沙俄大帝国的伊琳娜公主逛京城,很久没有进宫了,也自然还没有人找上夕云。
不过就算有时间,长公主也暂时不会用夕云,她是一个相对谨慎的人,在用夕云之前她会先观察一番她能不能用,也幸好周玉树也足够谨慎,夕云除了楚文琬的那条履历之外,背景很干净,基本查不出什么。
长公主会用她是迟早的问题,只需要等就好了。
周玉树主动断开了和夕云的联系,他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上风雨欲来的架势之后,约了同僚去九添一打牌放松,然后间隙将消息传进了昭阳宫。
九添一的运行已经上了正轨,崔醉现在的更多心思放在真人吃鸡的建设中,不过福禄已经在九添一构建出了初级情报网,周玉树想要传递消息很简单,都不需要刻意写纸条递出来,只要在打牌的时候随口跟同僚们扯两句,就自然会有人记录下来。
这样周玉树的身份暴露风险也能降到最低。
周玉树对此相当满意,然后提笔写了好几首诗来称赞九添一,就连给皇帝的奏章里都写九添一已经成为了京城的地标建筑,拉动了京城的经济建设,为大启税收做出了杰出贡献。
被抢了活儿的户部尚书:?
反正在他的一顿免费宣传之下,九添一原本就很多的客人更多了,很多官员也愿意在下值后来这边玩两圈放松放松,这来得多了,交谈闲聊间就免不了会透露出一些东西。
这些不涉及核心的细碎消息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边角料,但对于薛瑾安一手培养起来的福禄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抽丝剥茧的能力还赶不上薛瑾安,却也差不多是半个神探级别了。
薛瑾安再进行查漏补缺,基本上算是掌握了大启这个国家机器的大致动向了。
说起来,周玉树会特意将这个消息告诉薛瑾安,其实也存在着试探的意思,他有点担心太皇太后出来是有心想推薛瑾安上位。
周玉树自然是支持薛瑾安的,但此时此刻,若是薛瑾安冒头,绝对没有好下场。
而且周玉树其实不太看好太皇太后,并非不认同她的能力,而是从事实出发,太皇太后退了太久了,年龄太大了,说得难听点,谁知道她还有几年好活呢?
再过十年,大皇子也不过二十余岁,皇帝还在壮年,正是权力巅峰时期,只会比现在更难对付。
除非天降英主,能以少年之身掌握天下之权,否则这位老祖宗是注定等不到下一辈成长起来的。
太皇太后如今的争权,在包括周玉树在内的很多大臣眼中,都是被皇帝逼迫太狠之后,为了活命的不屈挣扎。周玉树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是的,大部分朝臣都认为,太皇太后这位退了这么多年的老祖宗会突然跳出来争权,都是被皇帝逼太狠了。
所以现在朝臣们反对太皇太后归反对太皇太后,让皇帝低头认错哄祖母的折子也不少。
就连腿脚不便很久没上朝的李太师都上朝了,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写着不赞同地跟皇帝说,“陛下,百善孝为先,太皇太后乃是我大启的定海神针,是祥瑞,开开心心活着最重要。”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站在太皇太后那边,仔细一分析就能看出来,李太师这话分明是在说:皇帝,不孝顺是不对的,你老祖宗也没几年可活了,能低头就低头,让她开开心心过,我们也能开开心心的不是。
皇帝:“……”
皇帝百口莫辩,只觉得憋屈至极,如果是平常他这头低了也就低了,但现在太皇太后争权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是绝对不可能退让,也不会留下退让的空间,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幽居在慈宁宫的祖母才是朕的好祖母。”皇帝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森冷。
在旁服侍的李鹤春脊背更弯了,头也更低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鹤春知道,皇帝这句话是刻意说给他听的,他是陆秉烛的徒弟,陆秉烛是太皇太后的人,以往的沾亲带故让他能得到更多的信任,而现在这信任就开始反噬他了。
皇帝、太皇太后、师父……李鹤春谁也不怪,他心中苦笑,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可是他不是。他也就只能打起精神做事,绝不落下任何把柄。
李鹤春的警醒之下,皇帝发不出脾气,为此他每天睁开眼找小X老师抽签都要额外给太皇太后也抽一张,很希望通过玄学的力量让太皇太后回归“正常”。
总之,周玉树觉得现在跟着太皇太后混没什么前途,他希望他的小外甥能三思,千万别掉坑了。
薛瑾安分析出了周玉树的意图,但完全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太皇太后是他亲自去煽风点火鼓动起来的,他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同时能瓜分到多少势力就瓜分到多少,他本来要的也就是一个桥梁罢了。
太皇太后这桥工龄大了点,但是足够宽阔,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接触朝堂事物,这就足够了。
比起周玉树的消息来说,薛瑾安更关注的反而是崔醉带来的九添一当月账册,其中新增会员中赫然有赫连城的名字。
薛瑾安手指在其上点了点:“他去的频次如何?”
问别的客人,崔醉可能还真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但赫连城,崔醉还真知道。
赫连城虽然也出生世家,但他十来岁就从军,二十余岁镇守边关,和京城的世家子弟们有很大的不同,和九添一这娱乐之地当真是格格不入。
崔醉很难不去想赫连城突然跑来九添一是不是怀揣着什么目的,因此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让人专门盯梢。
“自申办会员之后,几乎天天都来,通常都是一个人,经常在大厅玩,很少开包厢。”崔醉一五一十地说道。
因为九添一客流量太多,包厢有限,时常出现等位的情况,客人们意见很大,崔醉干脆改造了一下大厅,在大厅设了几个长台,然后将尚未投放的新卡牌或游戏放入其中,顺便也能试行一些新玩法,而且大厅长台的玩法都是多人,最低六人最高十六人都可以玩,一下子就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了新的特色。
有不少客人专门就是冲着长桌来玩的。
薛瑾安又问了赫连城申办会员的日期,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赫连城自从那日宴会发现薛瑾安和龙傲天之间的关联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纠结状态。
正如薛瑾安猜测的那样,赫连城这人重感情,在没有绝对证据之前,他是不会贸然拆穿薛瑾安身份的,更别说西北军的龙傲天和京城皇宫的七皇子是同一个人,这是多么匪夷所思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一定有人相信。
而且他这人重感情,赫连庸的事证据摆到他面前他不得不信了,才只能相信,他对龙傲天的感情只会更深,同时他也清楚,不会再有比龙傲天更适合接受西北军的人选了。
赫连城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压下了这件事,并没有将其上报给皇帝,只是写信回去告诉常大夫,叫他小心龙傲天。
结果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信件到达的时间差,还能被七皇子抓住打一个措手不及,他收到常大夫的回信,知道龙傲天带着西北军已经和戎狄军干上了的时候,赫连城是真的又惊又怒。
惊七皇子行动迅速,怒戎狄欺人太甚!
赫连城知道皇帝不想跟戎狄开战,这一次龙傲天是擅自调兵,若是传回京城整个西北军都要吃挂落,其实这也便罢了,赫连城最担心的是,皇帝震怒下烂棋,影响西北军局势。
祁州不能丢,西北军不能出事。这两个信念让赫连城选择了再次隐瞒不报,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同皇帝提起要回西北军,然而屡次被皇帝拒绝。
到最后,皇帝还似笑非笑看着他,像是随口一般地说了一句:“看来朕的西北军当真离了爱卿不行。”
那时候正值太皇太后以刺杀之名越过皇帝下令,直接逮捕了戎狄使臣团,皇帝正处于一种被“背叛”了的怒不可遏状态,赫连城不巧撞在枪口上了。
赫连城有些错愕,他久不在京城政治敏感度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他和皇帝一直都是君臣相得的热恋状态,还是第一次被皇帝这么明里暗里的刺一句,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赫连城连忙跪下请罪。
即便这件事最后被皇帝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赫连城也被敲响了警钟,他受到了教训,再也没提这件事。
皇帝说:“赫连许久不曾回京,只怕都不知道这京城长什么样子了。既来之则安之,大将军何不好好享乐一番?待到回了祁州,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是,微臣确实很久不曾见识过这般热闹了,也不知这京中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地方可以去?”赫连城顺势接话。
皇帝合掌笑道,“倒确实有一处,户部、兵部和工部最近在联手造一个什么真人吃鸡,说是能用于练兵,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这地方还在建,说是要到夏日才竣工,你来早了。”
皇帝没玩过吃鸡,赫连城玩过啊!他早就发现吃鸡对锻炼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很有帮助,对抗演练也是在吃鸡之上衍生而出的,他完全没想到京城竟然直接打造出了一个真人吃鸡,他对此很感兴趣,闻言不免有些失望。
“祁州若是有一个就好了。”赫连城不免羡慕道。
皇帝对真人吃鸡的效果没什么概念,虽然兵部尚书许平川的奏折中说能用于练兵,他也还是只当其是一个游戏,充其量就是能辅助锻炼士兵的游戏。
他看赫连城这眼巴巴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若是想要,朕到时候叫工部安排人去祁州造一个就是。西北军戍守边关,于大启有恩,这点小东西朕不吝给与,是你们改得的。”
皇帝话说得很漂亮,赫连城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对自己隐瞒龙傲天和西北军的事情就越发愧疚。
皇帝又道:“虽然这真人吃鸡还在建,但九添一有一棋牌馆倒是有些意思,连楚爱卿都夸过。”
赫连城也知道九添一,他更知道十全公子和九添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并不是很在意,但想想之前皇帝表露出来的试探,他还是去了。
然后他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其中不止有官宦子弟世家夫人,就连在职官员都有,可以说是将权贵世家一网打尽。
赫连城政治嗅觉不敏感,但他很擅长打仗,于谋略上不差,几乎是一到九添一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就汗流浃背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幕后之人,所图甚大!
赫连城当即就开始查九添一的老板,查到了一个古怪的名字:薛七公子。
或许平常看到这名字不会有什么,毕竟薛虽然是皇姓却也是大姓,然而现在赫连城精神敏感,一看到就想到了薛瑾安,这位殿下姓薛,也行七,再看详细说明,这位薛七公子母家姓周,很好珍妃……不,现在该说孝昭仁皇后也姓周。
赫连城对比完整个防伪的相貌描写,当场就盖棺定论薛七就是七皇子殿下。
西北军是军权,九添一是经济,钱和军都有了,现在唯一差的大概就是从政班底和人才了。朝堂……会试?
赫连城汗都直接下来了,他摁住狂跳的心,只觉得脑袋眩晕,喃喃自问:“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赫连城不敢想,但他又不敢不想,他只能天天往九添一跑,这一跑就更跑出事儿了,他震惊地发现七殿下的势力比他所想的还要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