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林知屿在晨光中睁开眼的时候, 手机上的时间刚刚跳过六点半。中央空调发出嗡鸣的响,蚕丝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腰间。

牧绥侧躺在他的右侧,未经打理的头发散落在柔软的枕头上, 透过窗帘缝隙,一线灰蓝的光线洒在雪白床单上,像是柔软的河流,蜿蜒而过,拖出一条朦胧的光影。

林知屿下床时, 床垫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赤脚踩过毛绒地毯, 沿着通往浴室的路走去。余光瞥见客厅玻璃茶几上, 鎏金花瓶里盛放着的十九支探险家红玫瑰——是他昨夜找了好几家的花店才买到的。

其中一片的花瓣飘落在地上,不知道是夜里偷偷出逃,还是昨晚和牧绥接吻的时候,不小心被他勾下来一瓣。

浴室的镜面蒙着雾气, 林知屿盯着自己锁骨处的红痕看了三秒, 转身去拿遮瑕, 他轻车熟路地在上面遮盖了一层, 顺带还感叹了一番自己无师自通的化妆技巧。

“今天怎么这么早?”沙哑的声音裹着睡意响起的时候,林知屿刚套上了一件卫衣。

他转过身望向正要从床上起身的牧绥,笑了笑说:“林导今天要去抢自然光嘞。”

然后又问:“您不再睡一会, 被我吵醒了吗?”

牧绥摇了摇头, 睡衣的领口敞开着,锁骨处还有林知屿昨晚玩笑般留下的齿痕——其实是故意的, 某个人骗他在健身房, 结果是躲在其他地方偷偷做些别的事情,虽然林知屿不打算揭穿, 但还是偷偷泄了个愤。

牧绥揉了揉眉心,眼底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困意。他半撑着坐起身,目光落在林知屿身上,嗓音低低的:“今天要拍多久?”

林知屿一边把手机塞进兜里,一边随口回道:“看拍摄进度,顺利的话傍晚,万一不顺,熬大夜也说不定。”

他站在床边,看着牧绥慢吞吞地把被子掀开,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索性俯身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轻吻,带着晨起的凉意。

“您多睡会儿吧。”林知屿眨了眨眼,轻声说,“我要走啦。”

牧绥没有说话,目送着林知屿出了房门,客厅里玻璃茶几上的玫瑰花艳丽得像是一场浓烈又缱绻的梦。

……

《风起长夜》在拍摄完

第一部分相关剧情时,整个剧组就分成了A、B两组。A组主要拍摄晏行己在梁国时取信梁王之后的故事,运筹帷幄、大展宏图的戏份,B组则聚焦于许清琢在长安的翻云覆雨。

晏行己在封地之中,帮助梁王治理地方,赢得民心,许清琢在王城之下借着太子步步高升,打压朝中异己,同时也培植了不少势力。

于是,这两条线在

第二部的末段终于交汇。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忽然得知梁王有所异动。

但消息不明,贸然派遣朝廷密探或使臣前往梁国,很可能会引起梁王的警惕。因此,许清琢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不易引起梁王怀疑的理由——清查边境军备贸易。

每年从京都输送至边境的物资,都会经过梁国调度。许清琢放出消息,称朝廷送往边境的粮草、战马、武器等物资在流通过程中出现了损耗异常的情况。皇帝病重,太子掌权,理应对各地军备物资进行清查,这是对内安抚群臣、对外示威的必要之举,谁也无法指责太子此举别有用心。

这样一来,前往梁国的官员既可以掩护真实意图,又能以“监察军备”为由接触梁王,从而窥探梁国的真正动向。

只不过这位“使臣”的人选,不可以是一般人。

许清琢自然主动请缨。

一来,当年他送晏行己出逃之后,有让人暗中调查他的去向,加上梁国传出的流言,他已经猜测到了那位深受梁王倚重的外臣的身份,有这层情分在,梁王即使对他存有疑虑,至少会因为晏行己的态度有所保留,不会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敌意。二来,比起其他朝廷派出的官员,他更容易接近晏行己,以便套出梁王的真实目的。

虽然太子李昭极其不愿,但最终还是在许清琢的据理力争下答应了下来。

可是没想到,许清琢这一去倒是真探出了一点什么。

他在梁国得到了梁王李景的礼遇有加,作为李昭的亲叔叔,这位王爷的性情实在是与他天差地别。在宴席上,许清琢不止一次地想,难怪晏行己会选择留在这里,梁王与他昔年在学宫之中畅想的“明主”几乎别无二致。但他更有野心,也更有手段,不知道晏行己是否看到了这一层,选择了认命。

许清琢在梁国待了三天,表面上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就是这般安居乐业的景象,让他心里的怀疑愈发深重。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他派人在夜里烧了一个粮仓。

一个既重要,但又不至于让国都断粮、引起民怨的粮仓。

如果梁王想要举事,那么必定会囤粮,他可以通过梁王在这件事之后的应对方式判断出梁王的物资调度,甚至让他不得不暴露梁国的真实储备情况。

至于粮仓的选点,则是针对晏行己。晏行己在梁王身边的地位日渐稳固,甚至可能被梁王视为心腹,但许清琢不清楚,梁王对晏行己的信任究竟到何种程度。

得到答案之后,他会杀了晏行己。

他太聪明了,若是梁王真要谋反,在他的帮助下……很难不说不会成功,威胁到他苦心孤诣至今的权势地位。

粮仓的火需要烧得足够大,自宴会结束后的半夜开始,烈火翻腾,映亮了半边天,直至今晨才堪堪熄灭。

被大火吞噬的粮仓在轰然倒塌,焦黑的梁木砸落,溅起火星,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炭灰,丝丝呛鼻,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焦土之上,晨风吹拂着仍在冒烟的余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喘息未定。

晏行己满身狼藉,汗水与灰烬交织在一起,干裂的嘴唇显得异常的苍白。他扫过一堆堆烧成灰烬的粮草,步履踉跄地走到旁边的将领身侧,耳语了几句,就听见了一阵从容的马蹄声。

随后,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马车上款步走了下来。

白衣胜雪,绣金纹滚边,步履沉稳地踏过地上的焦土,仿佛世间的苦难与混乱皆与他无关。灰烬青烟之中,那张脸清俊冷漠依旧。

晏行己逃往梁国之后便以面具覆面,以假名示人。可许清琢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林知屿站定,眸光微微低垂,似是随意地扫过狼藉的粮仓,又落在眼前狼狈的晏行己身上。他的笑意淡淡,声音如晨风般轻柔:“你还是这样,不怕死。”

晏行己目光深沉地与他对视,烟尘染黑了他的衣襟,手臂上还残留着伤口的血迹。

“许大人不在驿馆休息,怎的来了这里?火场赃污,怕是会污了您的衣袍。”

“听说这火将近烧了一夜,我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许清琢说道,“倒是徐安大人您——这伤势看起来不轻,怎么也不去包扎一下,还亲自在这里指挥?”

“火已扑灭,粮仓损失虽大,但幸好未对国都造成严重影响。”晏行己说道,“棘手的是,下来应该如何处理。徐某有负梁王殿下重托,若是此时叫苦离去,那真该以死谢罪了。”

许清琢微微一笑,目光冷静地扫过身后往来的官兵,试探地问:“看来,徐大人是想到对策了?”

晏行己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许清琢,眼底复杂一片——像是疲惫,像是疑虑,像是无法言说的往事。

他们曾经是朋友,亦曾在生死间互相成全。可如今,却站在这片焦土之上,隔着立场与阴谋,对峙在风雨欲来的棋局之中。

“徐大人不愿意告诉我?”许清琢柔声问道。

晏行己沉默许久,才回道:“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只是如何处理,还得看梁王殿下的定夺。”

片刻后,晏行己借故告退,许清琢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后退一步,转身,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在属下的搀扶中坐上马车,李昭派来保护他的暗卫问道:“大人,您昨日说的……要不要杀了他?”

镜头捕捉到许清琢手指的微微颤抖,他静默半晌之后,撩开车帘往后一望,晏行己不知何时又踏进了废墟之中,倒也符合他那副纯良天真的性子。

“先不必。”许清琢放下车帘,“再等一段时间。”

只是这句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他心软动容,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中场休息。

林知屿蹑手蹑脚地绕过堆放得层层叠叠的道具堆,拍摄结束后,他余光一瞥,就看到牧绥的背影消失在了道具箱子后。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心血来潮地来了这里,只想着趁他不注意吓唬一下。

结果刚转了个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前面的人突然转了过来。

林知屿一个急刹,踉跄了几步,差点撞上了旁边的塑料箱。

多亏牧绥及时拉了他一把。

牧绥摩挲着白色广袖上的金线,目光在林知屿的脸上逡巡一遭,上下唇一碰,吐出了两个字:“好素。”

许清琢的大部分妆容都是这般素净,但人物神态间的浓墨重彩却都是靠演员赋予。所以即便是浅淡的妆容,也依旧显得格外的——

“但还是很漂亮。”牧绥说。

林知屿得到了夸奖,撑着轮椅的扶手,愉悦地给嘴甜的男朋友送了一个奖励。

塑料箱上罩着的薄纱被风一吹,顿时滑落下来,掠过他们的脊背,像是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您吃了我的薄荷糖。”林知屿的犬齿轻轻地碾过牧绥的下唇,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了定光灯具的电流声,像极了昨夜牧绥用剪刀绞碎玫瑰根茎时,金属与花茎摩擦的颤音。

牧绥的手指轻轻拨过他的耳垂,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可以吃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味道。”

这都是哪跟哪啊?

林知屿在眩晕中闻到了薄荷之外的其他气味,牧绥的领口处又换了新香水,前调是带了点苦涩辛辣的的干枯玫瑰,尾调藏着雨后湿润泥土的冷冽气息。

骚包。林知屿心想。

“可以是可以。”他抵着牧绥的鼻尖,手指在扶手上蹭了蹭,“就是太影响我拍戏的状态了,万一我下一场演不好,林昭衍扣我工资怎么办啊?”

牧绥说道:“那我给你补上?”

“怎么会一样……”林知屿嘟囔着,又俯身在他的唇角撞了一下,“我要去补妆了,我就说您怎么走这来了,原来是别有用心,就等着我自投罗网。”

牧绥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却不知几百米外的高树上,长焦镜头捕捉到他们唇齿间银丝断裂的瞬间。乌鸦惊飞时震落枯叶,狗仔调焦的手指停在林知屿颈侧——那里叠着被衣领蹭落的遮瑕和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点新鲜红痕。

“草,拍得真他妈的好,不知道还以为是给林知屿做宣传。”狗仔骂着,把照片传到手机,发送给了最上面的联系人:【想好了吗,要不要爆料。】

几秒后,那个人回复道:【你能给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