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虽然林知屿这么说了, 但在之后的拍摄里,谢景遥还是刻意地关注了一下监视器后的情况。

那人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从林知屿身上挪开过,很难不让人猜想是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但他脸皮薄的搭档不让说, 谢景遥也很贴心地没有提起,只是最后结束拍摄的时候,看着林知屿机械地走去控制台后的身影,他揶揄的目光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林知屿在林昭衍的身后站定,和牧绥隔了一点距离。他假装没有发现对方偏头看来的动作, 即使那道目光存在感分外强烈。他抬手捋了捋贴在脸颊的刘海, 遮掩下自己可能会出现的不太自然的反应, 又故作镇静地俯身, 看似认真地审视着监视器里的回放。

镜头里的许清琢跟他构想的差不多,身台形表都非常完美,林昭衍的神态也十分放松,料想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林知屿松了一口气。

然后, 假装无意地问道:“我今晚演得应该还可以吧?”

林昭衍敲着剧本的笔一顿, 奇怪地回头看向他。想说:问我干什么, 你在这看了这么久, 自己是看不出来吗?

可刚刚张嘴吐出了一个音节,就听林知屿一个大喘气,把剩下半句话给说完了:“应该没让牧先生失望?”

林昭衍一愣, 随即有些惊讶地在他脸上掠过一眼, 这才发现林知屿的视线虽然集中在监视器的屏幕上,可瞳孔却是散的。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旁边这位新投资人, 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打扰了。

牧绥说道:“演得很好。”

林知屿听到这句评价, 眼睛都亮起来,然后又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把脸上这副洋洋得意的神情给压了回去。

他也是头一回演戏这么紧张,明明每次拍摄时都是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可都没有像牧绥的目光这样,让他感到无比的拘束与煎熬。

仿佛稍微一对上,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心神不宁。

林知屿不太清楚是因为牧绥这个人本就特殊,还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才让他在自己这的待遇变得“特殊”起来。

但好在,牧绥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林知屿之后的状态倒是轻松了不少。

他和谢景遥在林昭衍的指挥下,又补了这个镜头,才堪堪结束今天的拍摄。

正准备去卸妆,就听到林昭衍对牧绥说道:“等会我让助理先把牧总送回酒店,我跟其他演员的车走。”

林知屿脚步一顿,正好对上了牧绥投过来的目光。

“不用了,我……”

林知屿仿佛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本能地开口打断:“牧先生坐林导的车回去,挺好。”

牧绥幽幽地看着他:“……”

林知屿倒也不是急于想要在外人面前撇清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想象一下剧组的大投资人和他一个小演员一起坐车回去,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加上剧组外蹲守的狗仔和代拍都不少,万一被好事者拍去,明早他的热搜标题他都能想象得到。他倒是习惯了自己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但不太想要把牧绥一起扯进来。

他心虚地对牧绥笑了笑,又对林昭衍点了点头,没等他俩说话,就慌忙地提着衣摆跑了。

等林知屿卸完妆,换完衣服出来,已经不见了牧绥的身影。喧闹的片场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地整理设备,林知屿找到正在和场记交流工作的林昭衍,告了别就要往车上走。

坐在旁边沙滩椅上的谢景遥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位先生上车时,脸色不太好看。”

林知屿愣了一下,十几秒过去,才讷讷地说道:“谢谢你,我的朋友。”

“但是太聪明是很容易被灭口的。”

谢景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以一种十分字正腔圆的翻译腔调回道:“没关系,也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我的朋友。”

借他吉言,林知屿回到酒店后,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牧绥的消息:【到酒店了?】

林知屿猛地直起身,在沙发上捏着手机思考了一会,才扯了一件外套披上了,出了门往顶楼走。

牧绥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来,开门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林知屿的目光飞速在套房内扫过一圈,对里面精心设计的装潢和高端精致的家具叹为观止,对比起来他的那间房间简直像个潦草的狗窝。

但他的震惊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把目光转到了牧绥的身上。

他大概是洗了一个澡,已经换上了一套休闲的衣服,身上带着一点浅淡的檀木香气,白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了下来,额前的碎发柔顺地贴附着,在玄关暖色的灯光加持下,整个人的气质平白地柔和了不少。

林知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只不过看过来的那双眼还是清凌凌的,锋利的眉眼线条瞬间又把那身不该出现的柔软气质给压了回去。

“我看牧先生给我发了消息。”林知屿说,“所以就上来了。”

“先进来吧。”牧绥说完,操纵着轮椅往后退了一点,见林知屿跟上前,便转了方向,向房间内驶去。

“我猜牧先生应该是有些不太高兴。”林知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见牧绥的轮椅在沙发边上停下,便也跟着站定了,“感觉您会想听我解释一下。”

牧绥侧过头来看他。

林知屿笑了笑,收回在四处乱瞟的视线,说:“其实还有点想看看最顶上这层的房间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承认,他是土狗,他没看过。刚才单是在外面看着硕大的双开大门,都觉得稀罕。

牧绥却问道:“怎么不坐?”

林知屿这才挪到沙发上坐下,趁着牧绥转身去拿东西的时候,舒坦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感觉疼了一天的腰顿时没事了,不自觉地就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他房间里的沙发怎么就没有这么软呢?

“想喝什么?”

“有牛奶吗,太晚了,喝别的好像都不太合适。”林知屿说。

“有。”

趁着牧绥操作咖啡机的功夫,林知屿开始解释:“刚刚不是不想让您坐我的车。”

牧绥看向他。

“剧组人多口杂,而且您又是以投资人的身份来的,要是真上了我的车,怎么想都挺奇怪的。还怕到时候真被人拍到,回去大写特写,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

牧绥把温好的牛奶递给他,问道:“你怕我麻烦?”

林知屿接过玻璃杯,低下头抿了一小口,说道:“涉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起来总会有点麻烦,而且周助理又去休假了。”

说完,他转头去看牧绥的反应。

虽然发现了对方好像是对自己生出了一些超出范围的想法,但林知屿本着拿钱办事的准则,该安抚老板情绪的时候也是绝不退缩。

牧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良久,面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太多的想法,像是平静无声的湖。

良久,他开口说道:“我猜到了。”

林知屿第一次觉得他还蛮善解人意的。

“那真是太好了。”他柔声说完,把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那既然您没有生我气,我就先回去了。”

他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作势就要起身。却不想牧绥的轮椅往前滚了滚,眼神侵略地看着他。

“不再待一会吗?”

“不了,明天的戏很重要,我的台词还没背完呢。”林知屿说道。

牧绥说:“你也可以在这里背。”

林知屿正准备拒绝,却听他继续说:“这里应该会比你的房间舒服。”

不懂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和“我家猫会后空翻,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别有目的。

但他没抵抗住柔软沙发和绝佳夜景的诱惑,内心拉锯了小半分钟,终于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本以为牧绥会像他们在家里时那样,自己回房间,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他。可是一直到林知屿把剧本拿上来,试探地念出第一句台词,他都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

反而还直接在旁边的桌子上架起了平板,似乎是要处理事情。

林知屿舍不得沙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读。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没过一会,最开始的那点不适感也完全消失,林知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抓着剧本的手悬空着来回摇晃,他专注地盯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许清琢献身太子时的那句台词——

“殿下,清琢这副皮囊不过尔尔。不过……既然殿下喜欢,便纵使拿去,也无妨。”

林知屿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味。

以他对许清琢这个角色的理解,此时的他虽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但面对太子对自己展现出欲望的情况,内心还是有些恶心。

只是这点恶心很快又被更大的野心取代,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缓,微微上扬的尾音像是刻意引诱,却又藏着一丝隐忍的暗涌。

就像他在学宫之时一贯的行事作风,他是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旦猎物表现出些许的虚弱,或是失去了价值,他便会立刻咬穿对方的喉咙。

但林知屿感觉自己刚才读得好像太柔了一点,引诱可能是引诱到了,没有半点压抑的凶狠。

他又换了几种语气找了找感觉,未果。

正打算录制几个版本找谢景遥问问意见,却不想聊天界面里突然多了好几条牧云霁发来的消息。

全都是语音和图片。

“这段我应该怎么演啊,就是乐师第一次撞见太子和许清琢苟且这里,单纯的震惊就可以吗?”

“以及这段,许清琢威胁他保守秘密,我就直接顺从吗,中间需不需要有什么过渡,比如从誓死不从到逐渐沦陷再到被完全攻略?”

“还有,他被许清琢杀死的时候是只要展现恨意吗?”

林知屿很想给他送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从前只是觉得牧云霁傻,现在倒是觉得他憨得有些惹人怜爱了。

“你要么还是找林导让他给你讲吧,他应该会非常乐意。”礼尚往来,林知屿也给他回了一条语音。

牧云霁很快又说:“你上次录歌我没少帮忙吧,人不能这么双标,我还偏要问你了。”

林知屿想了想,余光里好像瞥见牧绥掀起眼皮朝他望了过来,于是迅速在自己手机里搜索了几篇之前保存下来的表演干货,一股脑地给他丢了过去。

“你先把这些看了吧,不用客气。”

牧云霁:【?你居然让我看论文?!】

林知屿放下手机,偏过头对上了牧绥探究的目光,笑了笑,说:“刚刚敷衍你弟呢。”

牧绥垂眸,扫过他散在沙发上的凌乱头发,又滑过他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因为不断说话有些干燥的唇上。

他的外套很短,内里的毛衣因为动作被牵扯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平坦的小腹在温暖的空气里微微起伏,隐没在柔软衣料下的人鱼线依稀可见。

牧绥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开口时,嗓音更是林知屿未曾想象的异样沙哑:“敷衍完了吗?”

林知屿冷不防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整个人像是在瞬间被吸入了深邃的潮。

好奇怪。

是暖气的温度太高了吗,为什么单是对视都会感觉到热。

“……当然。”他转移了视线,假装无事发生,晃了晃手机,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不过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却见牧绥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