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娘站在窗前, 美人沐月光,肌肤欺霜赛雪,体态妩媚妖娆, 她笑的美极,艳极——
“父亲和弟弟, 那是什么东西?”
王良才愣住,似乎到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叫东西……那是你亲生父亲和亲弟弟!”
“你竟真认为可以利用他们威胁我?”
桃娘差点笑出泪花:“一对赌鬼父子,卖妻卖女,踩着妻女血泪过舒坦日子,你竟觉得受尽苦楚的女儿会为他们付出?你们这些男人,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她随手挑起放在摆架上的宝石匕首, 拔鞘现刃, 转在指间,刀刃流光在她指间跳跃, 流畅危险, 她玩的轻松随意,却让人看到心底发寒。
“别——”
“铛——”
王良才还没来得及制止, 那匕首已经飞出流光,钉到他……胯1下, 镶着宝石的刀柄微微颤动, 刀刃锋利明锐,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划碎的就不只是裤子了!
他瞬间吓尿,颤抖着迅速撕开裤子,滚下床, 伸手捂**不是,不捂也不是,最后扯了床帐下来,搭在腰前:“你你你——你不是瘦马,你是杀手!”
“啧,脏死了。”
桃娘似乎不稀罕房间里摆的刀,觉得华而不实,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皮鞭,鞭柄木质,黑色细带缠绕,鞭身分岔,编出漂亮的麻花,油黑发亮,轻轻一甩——
“嗷——”
不但甩出的弧度漂亮,声音清脆,还能瞬间见血。
王良才捂着渗血的大腿根,冷汗涔涔:“你到底是谁!”
桃娘走过去,鞋底踩住他流血的大腿根,冰凉鞭子从他脸侧滑到喉间,猛的挑起他下巴:“老娘问你的话,你还没答——记不记得月姑娘,嗯?”
王良才浑身战栗,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月姑娘,他哪里知道,可他不敢说,感觉说了,后果很严重。
桃娘怎会看不出:“你果然不配痛快的死。”
她脚一抬,一踩——
剧烈疼痛让王良才喊都喊不出,他听到咔嚓的声音,他的腿折了!
桃娘眯眼:“你为何会成为特遣团正使,忘了?”
当然是因为那个不听话的女人……
“你连这个都知道?”王良才感觉都不对劲,莫非……
桃娘鞭子在他颈间用力。
王良才只得硬着头皮交代:“因为我惹错了人!南朝都城有个小白脸叫潘复,本是家道中落,无名小卒,谁知不知找了什么路子,竟得太后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势力陡然大了,有权有钱,在去年中找回了亲生妹妹,他那妹妹,生下来就丢了,在穷山村中长大,他们愧疚,想补偿,很快接回来好好养着,还说于那陈郡袁氏做嫡枝正妻…… ”
“此事本与我无关,对这找回来的潘姑娘也挺好,她就应该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来日发嫁,余生无虞,结果她倒好,不爱家中富贵,竟留恋那贫穷的小山村!也不知那小山村有什么,偏偏要回去,还背着她那粗糙的药箱子,用那粗浅不过的医术,回去伺候病人,怕潘家不喜,每次都偷偷回去,穿的像个农妇……还偏偏撞到我面前!”
“勾引我的人,我见多了,什么路数没有,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上,可她漂亮,一双眼睛太干净,我便受用了,谁知她竟敢反抗!分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她竟然还想用毒草杀我!我岂能由她羞辱,必须杀了她!”
桃娘垂眸,敛住眼底晦暗:“所以她逃到哪里,你就追杀到哪里……哪怕事实是你欺负了她,她受到巨大伤害,而你屁事没有。”
“怎么没有!她那毒草,差点害我再不能阳举!”王良才伤处痛极,心也怒极,“我可姓王!出生世家!这天下还有我控制不了的女人?我也不是没予她机会,若她老老实实,愿意跟我,我不是不能饶了她,可她不愿,那就去死!”
他也没想到,一看就干净柔软的眼睛,竟然那么硬气,竟然选死,他便成全!
他还很窝火:“她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她姓潘!这女人虽之前十几年是农妇,但现在有太后的男宠哥哥,还有即将联姻的世家子,只要她说,我定然给几分面子,偏她要自己作!真当人袁家嫡子乐意娶她呢?世家大族什么眼光,怎会想屈就农妇!她这般坑我,也让袁家失了面子,找到借口,潘袁两边一起要搞我,我又何辜!女人果然都是红颜祸水,好事干不了一点,全都要拖累男人! ”
“啪——”
一声脆响,王良才连说话都费劲,他嘴被抽烂了,牙齿都掉了出来!
鞭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桃娘垂眸看他:“所以到现在,你仍然不知她的名字,对么?”
王良才舌根都疼,呜咽着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瞪向桃娘,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已经明白,他欺负过的这个潘姑娘,就是她嘴里的月姑娘,可能名字里面带个月字?但她叫什么重要么?人都已经死了!
桃娘素手一甩,柔软鞭子灵活缠上王良才脖颈,越勒越紧。
“男人果然没什么好东西,个个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是她勾引你,还是你骚扰她?她有没有说过只是路过,无心打扰,有没有说过不要,有没有警告过你再动手就毒你,你听见了么,当回事了么!”
王良才呼吸不畅,额角青筋迸出,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死过去,偏偏死不了,痛苦的难以言喻:“女人……什么时候真的会不要……敢么……”
桃娘眯眼:“我觉得这技能,王大人也会,不如给我也表演表演?”
“我不……”
“啪——”
“不要……”
“咻——啪!”
王良才越说不要,桃娘鞭子越狠,全部落在让他疼痛至极,却暂时要不了命的地方,越迭加,越痛苦。
“哎呀,王大人这是怎么了?疼么?你得好好说话啊,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哦,喜欢鞭子啊,要再来啊——什么?不要?怎么能是不要呢,王大人你说的,不要就是要,奴家怎敢不成、全、你!”
桃娘笑颜甜美,笑意却不达眼底,往日妩媚多情的眼睛,此刻全是冷漠,浑身杀意,手里鞭子,风雨不能阻,生死不会停。
痛苦至极的时候,王良才竟然想通了:“你……此手段……绝非良籍!你就是瘦马……那姓潘的村妇,不可能结识……先前有个男人也来寻仇……莫非那男人是村妇的情郎,你是被那男人骗过来帮忙的?呵,还不是被男人骗的婊……”
窗外,白子垣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差点撸袖子进来,亲自抽死这王良才。
这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干的是人事?
想起不久前夜里的飞鸽文书,他转头看祝卿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王的不是东西?”
什么文书,官司,他都没跟他细说。
祝卿安微颌首,他看过王良才的命盘,越耗神,越仔细,捋出来的东西越多,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先前造因,今日会有果,但并不知被他害的姑娘是谁,更未预料到,之前的高马尾冷漠男人,和桃娘,都是为此事而来。
他看着桃娘,这姑娘手狠,心该硬的时候一点都不软,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看得出训练方式少不了某个方面的加持,但若只为情色玩乐,技术不可能狠到如此,她大概是一个经特殊训练的杀手。
她随特遣团来中州,目标竟不是中州侯,而是王良才?
白子垣也看出来了,低声和祝卿安说小话:“她一直没动手,是忌惮王良才身边的护卫力量,还是主公?”
祝卿安:“当然是中州侯。”
很明显,桃娘讹他承诺两次,一次是想帮年年,并且试探他,一次故意接近,想试探萧无咎,她有极强的洞察力,一件事做或不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对她而言,大概信息收集比做决定更重要。
她故做轻浮,实则并没有想勾引萧无咎,更像是想确定他身份,性格,对一些事情的容忍程度,她想看看,如果杀了王良才,萧无咎的怒气值大概有多少。
毕竟杀人容易,确保安全逃出不容易,这里是中州地盘,萧无咎如果真的因为局势被坏大发雷霆,非要捉拿刺杀者,那她未来日子一定很难过,或者干脆没有日子可过。
送年年出去的那夜,桃娘去王良才房间拿贴身小衣,当时没有动手杀人,可能是认为时机不对,因为王良才对萧无咎还有用,那个时候杀死,会坏计划,最好等王良才被萧无咎用完,没什么用的时候再动手……她并不缺时间。
甚至那件贴身小衣,祝卿安猜测,并不是桃娘自己的。
——桃娘的出现,所有的随机事件,偶尔相撞,都不是凑巧,全部是早有预谋。
那夜她讲起药女的故事,大概也是知道了不长嘴年轻猎户的存在,看出来点东西,可能私底下也暗示劝过,但高马尾男人没听,她知多说无用,便在那夜讲起往事,不是提醒,催促男人去报仇,而是告诉他——
不必有后顾之忧,若真想好了,决定去做,不会回头,那就去做,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会有人替他收尾,完成这件事。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月姑娘。
祝卿安回想那个故事,当时觉得很遗憾,善良可爱的药女,眼里的世界也是善良可爱的,不管小动物还是形形色色的人,田间麦浪还是山间野花,春雨还是冬雪,她都觉得美好,也非常愿意和人分享,而猎户太害羞,越面对喜欢的姑娘,越不知怎么表达。
本来很甜很甜的情窦初开,经岁月酝酿会慢慢变成醇酒,成就佳缘,可惜猎户还未守得云开见月明,小姑娘还未体会到甜蜜又苦恼,美满又灿烂的爱情,一切戛然而止。
药女突然被大家族找回,原是明珠蒙尘的贵女,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也的确有了,未来可期,猎户大概觉得自己配不上,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
祝卿安不知道,但很明显,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药女遭遇了不幸,她遇到了王良才。
“你记住,她叫明月,姓不姓潘,她不在意,她的名字,是明月,明月皎皎,凡尘不染。”
桃娘素帕擦过鞭子上的血,好像此刻这血都是对嘴里人的不敬:“明月死了,夜半丑时,寒水之畔,死时月光晦暗,无雷而雨,她最终望着的方向,不是繁华都城,而是她长大的小山村,眷恋着的人。”
“她善良可爱,活人无数,她神净心明,不染纤尘,眼里无男女,除了救人,心无旁骛。她大好年华,含苞待放,还未品到被人追逐疼爱,捧在掌心怜惜的滋味,还没和情郎花前月下,分享一个甜蜜羞涩的吻,还未洞房花烛,享尽人间喜乐……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同我有什么关系!”王良才惨叫,满目忿恨,“那是她家人的错,是她自己的错,是她那情郎的错!眼下是什么世道,她自己不愿意成长,怪得了谁!他那个情郎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护不住人,反倒来怪我?还想杀了我?那夜来刺杀我的就是他是吧,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倒是便宜了中州候!”
桃娘勾唇:“那你今夜死在这里,就同我没什么关系了,谁叫正好我想杀人,你偏偏撞了来呢?”
王良才:……
“你这不讲理的贱人……连你父亲和弟弟都不在乎……”他突然觉得不对,“你不是原来那个瘦马对不对?你替换了她?她人呢?”
桃娘:“就算她本人来,也是不会在乎的,什么恶心男人,也配她拿命付出?”
王良才崩溃了:“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潘明月找到这里,难道是什么结拜姐妹不成!”
“当然不是,我只是替她来讨债的——”
桃娘眯眼:“讨你的命!”
王良才摇头:“不可能……她雇你,用什么雇?她能给你什么?她那时慌不择路,身上什么财物都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人射中了她,正中后心,她活不了,怎么可能有东西予你?”
“怎么没有?”桃娘慢条斯理,“还有她的善良啊。你这种人是不是从没信过,好人有好报这几个字?她这么多年救人功德,怎么不值得别人为她出手一次?”
王良才不信:“可你不认识她!”
“有些人,不需要认识。”
桃娘想起那夜,她完成一个任务,受了不大不小的伤,走不了,但能撑住,在很冷的水边,遇到了明月。
她当时穿的不是很正经,身体很不好看,各种意义上的不好看,明月却没害怕,也没嫌恶离开,而是走过来关心,替她找药草疗伤包扎,脱下自己外裳给她蔽体,怕她太疼难受,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从女孩子脸上不好留疤,说到日后要注意的食材,起居禁忌,又聊起山村里的农田麦浪,看家大黄,找松果的小松鼠,最后到自己的故事……
分明那时候,这姑娘自己都快死了。
她不是医者,当时并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这姑娘似乎很想手脚利索,但动作却跟不上意识,有点慢吞吞,唇色也太淡,似乎身体不怎么好,至于血腥味……她自己身上就有很多血腥味。
明月是死在她怀里的。
身上那么难受,心里那么苦,这姑娘都没表现出来,说过往故事时语气都轻松调侃,到最后才说故事里不长心眼的姑娘是她自己,她叫明月。
她同她说对不起,惹她晦气一把,要看到死人了。
说方才的医嘱一定要听,不然以后月事总会辛苦。
那种时候,她竟还关心她的月事不舒服。
她说……如果有机会,请她代她对阿寒说句对不起。对不起,相处时没察觉到他的爱意,她也很遗憾错过,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就是有些东西得不到,请他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她难过……
她并没有请她帮忙报仇,是她自己想。
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其实不太需要别人成全,比如她,比如猎户阿寒。
在那个房间,她认出了阿寒,猜出他为何而来。
可那些话,她并没有说。
她觉得这个男人都懂,他是最了解明月的男人,哪里会不知明月的想法和期许?可他的爱1欲也同样炽烈难忘,割不掉,舍不下,他只想为她报仇。
“她没了,你凭什么活?”
桃娘不想和王良才这样的畜生多废话,这人不配:“她的命,你来抵,很公平。 ”
“你想要什么!”王良才突然大声,用尽全力往后蹭,“你看……你同她也没那么多交情不是?我姓王……虽是世家旁枝,但我母亲极有手腕,我家有权有钱,你想要什么,我全都能予你,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这么多,是不是?”
“呵,男人。”
桃娘笑出声:“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有合适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收买交换?君子之道,世间的理,心中的念,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圣贤书上的东西,都被你们喂了狗了么!”
窗外,白子垣脸上臊的慌,王良才这狗东西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
祝卿安察觉到一道视线,转过头,才发现萧无咎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但显然已经有一会儿了,旁的时候不看他,说到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看过来……
他感觉有点微妙。
“你一个伺候人的瘦马……”王良才语意轻佻,“也配说这些?”
“为什么不配?你是人,我不是?可惜了,现在我是人,你不再是了!”桃娘鞭子缠上去,勒住他脖颈,越收越紧。
王良才开始挣扎。
桃娘眉目低垂,轻声低语:“我真的好遗憾啊,未来人生少了一位好姐妹,她会给我看伤,哄我开心,温柔又耐心,她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会和她一样长小酒窝,活泼可爱,拉着我的手喊姨姨……可惜,再没机会了!我未来很多乐趣都被你夺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王良才声音艰涩:“不,你不能杀了我,中州侯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南朝特遣团正使,死在这里他不好交待!他都用太岁来救我了!”
桃娘:“那你要不要问问本人?”
王良才震惊。
房门适时被踢开,萧无咎就在门外。
王良才淌着泪伸手:“救……救我……”
萧无咎:“本侯为何要?”
王良才一噎。
萧无咎:“你不该死?”
王良才指了指桃娘,快说不出话来了:“……要杀我。”
“这不是帮了王大人的忙?”萧无咎很体贴的样子,“大人不是担心吃了太岁,回去会被陈国舅和阎国师煮了吃?现在死了,以后就不会活受罪了。”
王良才再也没能说得出话,最后的表情介于震惊和惊惧之间。
他被桃娘绞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祝卿安越发笃定,桃娘要取走的那件贴身小衣,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明月姑娘的。王良才欺负过明月,留下小衣,无非是要羞辱或威胁,桃娘除了替明月报仇,还想护住她的尊严,不欲这件事被旁的人知晓,凭添谈资。
她甚至在请他卜卦时,都暗示了是自己的。
她想做这些事,并不想自己性命有忧,因为明月不会想看到,她在丫鬟面前态度不同,大概是因为……那丫鬟不是她自己的丫鬟,是特遣团指派,即是服侍她起居的人,也是监视她的人。
白子垣也回过味来:“这小姐姐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不提心性和韧劲,只说找全所有过往信息,进到特遣团,就够不容易了,还能得到主公宽容,进到这个房间杀人……
王良才哪那么好杀?先时有特遣团护卫,后有他们的人把持,哪个是绣花枕头?
总不能鱼死网破,把命也陪进去,多不划算。
桃娘杀完人,干脆利落收鞭:“侯爷知道我来处了?”
萧无咎颌首:“万花阁。”
万花阁?什么地方?
祝卿安没听说过。
白子垣偷偷说:“据说是苦难女人的家,专门收留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大年纪都收,有自己的规矩准则,里面做什么的都有,做各种各样生意的,种花种菜酿酒卖手艺的,也有做伎的,为娼的,总之不管是谁,到了万花阁,都能有一个活路,逍遥十八寨里,那是独一份的存在,阁主是个狠角色,女人们都服她……反正找过去的女人,一定是受了很多苦的。”
“逍遥十八寨?”
祝卿安听到过这几个字,之前刺杀萧无咎的人里,被他点到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白子垣道,“正好被咱们中州,凉州,蕲州,南朝夹着,有一个城那么大,漫长水道环绕过境,里面的人鱼龙混杂,没规没矩,因为不好打,打下来又不划算,大家干脆就任它这么野着,谁都能在那里雇佣来路不明的人,谁都能在那里打探各个路子的消息……”
祝卿安明白了,大约就是一个灰色地带,什么擦边的事都能干,价码或手段合适,可以是任何人的刀。
“为侯爷保驾护航,保守秘密,护住那个小姑娘……侯爷不必言谢,换放我走,如何?”房间里,桃娘在和萧无咎谈条件。
萧无咎撩眉:“本侯有说过,请你帮忙?”
桃娘叹息:“看来讹不住,侯爷比祝小公子心狠多了……不过我还是要走的,侯爷怎么拦都没用,祝小公子给我卜过卦,我必能逃出——”
她美目妩媚,忽的笑了:“我也想看看,是侯爷您厉害,还是祝小公子厉害!”
话音未落,她人已轻灵跃起,纵往窗边。
美人运鞭,乌发红唇,妖娆美艳,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尤其扑面而来时,似神女飞天,媚眼如丝,腰肢纤秀,素手皓腕生动无比,连风拂过她裙角都格外温柔,只荡出层层涟漪的美感,不敢亵玩。
祝卿安没有动,他知道,桃娘不会伤害他,乱动,才对彼此都不好。
可白子垣不能不动,这是中州地盘,他的场子,故意放走有违使命!
他即刻抄起架在窗边的兵器,一个横档,拦住了桃娘去路。
二人很快缠斗起来。
巧的很,两个人都不是力量型选手,武道皆取之轻灵,白子垣长1枪如银蛇,长臂长腿,腾挪跳跃间杀招如练,少年身形蕴无穷力量,如瀑布飞泉,又似倾倒水墨,蜿蜒游走,矫如游龙;桃娘鞭似墨挥,写尽女子柔灵之美,她身量比普通女子高些,体态更显纤长,腰肢柔软,裙角飘逸,白子垣的枪从哪个方向来,她都能缠,都能绕,都能躲,身体每个部位都柔韧轻巧,像一片羽毛,似一卷水袖,好像永远可以不沾实地,飞天会舞,翩若惊鸿。
再久些,又能看出来些东西。
纯论武力值,白子垣小小年纪就久经沙场,绝对可以压制桃娘,可问题是,这里不是沙场,对方也不是夷狄或死敌,是一个柔软易伤的女子……还无仇无怨,没多大你死我亡的必要,白子垣在下杀招时,会犹豫。
尤其打架时偶尔变招,罡风带起对方裙角,露出一小片腰肢,细腻温热,白的晃眼,不知是觉得伤了可惜,还是不好意思伤,他真下不去狠手。
桃娘就不一样了,比起硬碰硬打架,她似乎更擅长隐匿,躲避,突如其来的刺杀招,招式路子偏诡道,只要被她抓到机会,必然能躲过不受伤,她还极擅观察,过完几招,对方什么路数,什么脾性,什么心态,都能知悉几分……
一个变招,她抬眸看向白子垣,明媚一笑,直直冲过来。
“别别不许过来——”白子垣不但没攻,甚至想躲,这女人竟然玩,玩这种套路!
桃娘朝白子垣抱了过去。
她知道他不好意思伤她。
白子垣还真不想伤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个犹豫躲闪,就泄了气势,留了空档,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说,自己脸还被掐了一下。
桃娘越过他:“好乖的弟弟。”
白子垣脸都红了,实在气不过,伸手往侧里一抓——
距离太近,桃娘只想往外跑,没能及时完全躲开,正好被他捉住肩膀……上的衣服,衣衫滑下。
祝卿安什么都没看到。
在那之前,他就被萧无咎的大手捂住眼睛,拉着一起转身:“非礼勿视。”
他俩什么都没看到,白子垣看到了!
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他脸直接爆红,嘴也结巴了:“我我我……我什么都,都没看到!”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娇嫩润白,莹莹如玉,锁骨小巧,肩膀圆润……他都不好意思碰,可他好像也碰到了一下!
桃娘倒没什么关系似的,脸没红,也没骂人,只迅速拉起衣衫盖住那一小片肩膀,转身继续往外跑,笑声如银铃——
“这么乖的弟弟,以后还是少见姐姐这样的人,好生找个姑娘过日子呀!”
她跳出了院子。
外面仍然有兵器鸣响,她和守卫交起了手。
萧无咎亲自安排的守卫,能力不可能差,但比起院子里这两个,显然逊色的多,如果这两个不出去帮忙,她成功的概率将会非常大。
桃娘打着打着发现,不但概率很大,而且顺利无比,连点擦伤都没有!
“遇水不能止……”
她心里记着卜卦时祝卿安说过的话,果断听从,果然跨过小池塘,身后守卫没能及时追上!
“遇石则转……”
她转过假山群,果然躲过了埋伏!
“见门不能走……”
她旋身翻墙,躲过了箭雨!
“最后……是什么来着?”
桃娘站在屋顶,平静呼吸,微笑回眸。
小公子,再见了!
“大利西方,师左次,无咎,见跃而出!”
她先撤退,模糊守卫视线焦点,复又重来,冲着西边方向,脚尖一点,扶摇而上,身姿如灵雀,似青鸟,迅极,美极,直入云端,隐身于雾!
就这么巧,刚好此时有云雾遮天,守卫们匆匆围来,只看到一个影子掠过,就再也找不见人,好像这个姑娘真的飞进了云里,得神仙庇佑,找不着了!
“操?人没了?就这么眼睁睁的,不见了?”
“这哪来的杀手,这么厉害的么!”
“这身法轻功,是人能练出来的?”
“还很漂亮啊!”
“咱们这么一大群人,让人家连个油皮都没蹭破,是不是有点丢人?”
“丢什么,里头的才更丢人,要不是小白亲自放出来,能轮得到咱们打架拦人?”
守卫们坦然极了,没打过就是没打过,认怂,大不了罚军棍,白子垣是真的觉得有点丢人,他银枪小白龙什么时候这么输过!
“我乖?她竟然说我乖!”
祝卿安看他:“怎么,不想乖了?”
“当然不想——”
堂堂爷们谁想乖,那是奶娃娃才会被夸的词,白子垣下意识想否认,可这时候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微妙,说自己不想乖……岂不是想对人家姑娘做点什么不礼貌的事?
他才不和那起子牲口一样!
可要说想乖,又觉烫嘴,说不出口。
“你坏不坏——”他憋了半天,上手就要勒祝卿安脖子。
可惜还没碰到人,自己脖子先被勒住了。
萧无咎一个精准锁喉,把他给甩开了。
“咳咳咳咳——”
白子垣咳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气的跳脚,指指祝卿安,又指萧无咎:“你们都欺负我!”
祝卿安:……
萧无咎:“想被罚军棍?”
白子垣:……
行,你们都是爹行了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们都等着的!
揉完脖子,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鞭伤,红肿肿,亮亮的,一碰就疼,可见桃娘下手时多狠。
“不过这姑娘真的有点厉害,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真叫桃娘? ”
祝卿安看着少年懵懂眼神,浅浅一叹:“夏天快到了……也总会凉快的。”
他走出院子,不再想和尸体面对面。
白子垣晚了一步,同萧无咎一起跟上:“他这什么意思?叫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无咎:……
“四季流转,岁岁如旧。”
花会重开,人会再见,世间缘分或许早已注定。
白子垣心说这用你说,年头接年尾,春夏秋冬,一直如此,三岁小孩都知道:“我问的是,小安安说的话什么意思,主公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萧无咎:……
“你欠练的意思。”
白子垣眼底一片呆滞的清澈:“啊?”
萧无咎:“马上去校场操练两个时辰,带兵对战一个时辰,负重训练两个——”
白子垣立刻严肃:“不行,我还有事没禀报,我很忙啊主公!”
萧无咎:“何事?”
“我刚刚不小心……”白子垣想到那一幕又有点脸红,“真是不小心,看到了桃娘肩上印记,她好像……是骨器。”
“骨器?”
祝卿安走的并不远,身后二人步子又大,距离一近,他又听到了:“什么骨器?”
他眼神清澈,一片干净,除了好奇什么都没有。
萧无咎抬眉:“你没听说过?”
祝卿安点头:“第一次听到。”
这难道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常识?
白子垣也很意外:“你居然没听说过,这不是你们命师修炼的法门么?”
命师修炼法门?
祝卿安皱了眉,骨器……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说是什么特殊高阶的修炼之法,需得寻世间最干净的童男童女,与他们交……咳,那个合,当某个玄妙时刻来临,可得天地顿悟,”白子垣咂舌,“一听就不正经,所以主公才厌恶,不允许中州存在这些玩意儿。”
祝卿安懂了,哦,什么密宗明妃,欢喜佛那一套?
白子垣:“也不是人尽皆知,南朝那边偷偷搞的,说干净的童男童女盛天地清灵之气,趁小时候亲自养着,长大了用,最为有功效,童男童女一般得长得非常好看,气质干净,当然如果资质非常好,少年少女也能直接用,那边的贵族世家在搞这些玩意,不知道从哪传的,有人说是阎国师,但阎国师本人否认,目前没有真正的出处。”
祝卿安眯了眼。
所以那些淫邪目光是这么来的,不管是对年年,对他,还是对桃娘。
“用完之后呢?这些童男童女……长大的童男童女,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死了呗,”白子垣说起这些事就气愤,“平民百姓不懂,贵人世族用这个诳人,说童男童女有仙缘,会少年成仙,去往极乐世界,替他们办事的不会拆台,真正看不惯的揭发谩骂,百姓们还不信,还替这些上位者解释……”
“这些事也不算广为人知,但所有诸侯都心知肚明,有人甚至也会偷偷这么干,而那些从小被选为骨器的小孩,很难活到二十岁,也基本逃不掉。”
桃娘身上有骨器印迹,却明显不像被男人控制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特例。
尽管如此,白子垣也很难想象她遭遇过什么,是怎么逃出来的,又如何习得这一身武艺,成长到如今,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他钦佩这个姑娘。
看向祝卿安时,他又十分担忧:“所以千万,别让这些变态得到你。”
谁知道这起子牲口怀着什么坏心思?
“你长得太好看,太干净,不愿跟随我们也不要紧,”白子垣郑重叮嘱,“千万别被他们哄了去。”
萧无咎:“不会有这种可能。”
祝卿安:……
我自己都还没说话呢!
他下巴指了指院子:“桃娘把王良才给杀了,侯爷没个准备?”
“杀就杀了,该死之人,留命何用?”
萧无咎按着祝卿安肩膀,迫他转身,往前走:“不都说了,这是王大人的福气,不必再担心被活煮了吃。”
祝卿安哼了一声:“反正没人知道是吧?”
王良才是死了,但四外都是萧无咎的人,吕兴也被扣着,失去了人身自由,还不是萧无咎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往外放消息?桃娘自己也不会往外说,她的目的是杀人,又不是得罪萧无咎。
只要暂时捂住消息,把这个死讯往后拖一拖,让王良才在‘该死的时候’去死,还能往别人头上甩锅,何乐而不为?
萧无咎勾唇:“卿卿知我。”
卿卿?卿卿什么鬼?这称呼是不是太冒昧了点?
祝卿安转头看他。
萧无咎理直气壮:“你名祝卿安,小白都能唤你安安,我为什么不能唤卿卿?”
祝卿安:……
所以怪我名字没起好咯?
后面白子垣早在萧无咎暗令下消失,接下来的路,二人并肩往前走。
没有人说话,只有月光静静挥洒,将他们身影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直到进了房间,萧无咎才又言:“可考虑好了?”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什么,目光掠过大床:“为何不威胁我?”
这男人有太多方向,太多手段可以逼迫他加入中州,比如直接武力压迫,比如关小黑屋恐吓,又比如最简单的——不跟他睡觉。
他就能痛苦万分。
说不定会立刻屈服。
萧无咎看着他,因为太过专注,有种深情的错觉:“我比较喜欢看一个人——心甘情愿做一件事。”
比如帮助小姑娘年年,比如不救孙承祖性命,比如怜惜欣赏桃娘。
祝卿安:“侯爷未免太自傲。”
竟觉得他会心甘情愿跟他?
“凡事不做就认输,我没那习惯,总要试试看,”萧无咎伸手,“先生请——”
祝卿安简单洗漱,上床。
没多久,萧无咎也整理完毕,过来躺下:“再过三日,就能到中州都城。 ”
祝卿安品了品,这话大约不仅仅是通知:“侯爷意思是,我若不跟着你,会有麻烦? ”
萧无咎:“若你进了都城,想法仍未改变,想走,我不拦你。”
祝卿安此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都这么说了,他当然要给机会——
一进定城,他就潇洒离开,只留了一张告辞字条。
白子垣找吃饭搭子没找到人,看到纸条天都塌了,急的不行:“主公你说句话啊!”
主公没说话,主公只是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了。
祝卿安想好好理一理思路,自己是谁,乱世如何立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能会有什么麻烦,要如何分析应对……
自意识醒来,他接收的所有信息都来自特遣团囚房,俱都闭塞危险,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一看,这里是个什么世道,百姓如何,城池如何,天地气势如何……
心中的念尚不清晰,他需要用眼用心,给自己找到答案。
而对于算命先生来说,怎么找,也很简单——
他直接支了个摊子,从算命卜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