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权衡利弊

手机听筒内除了彼此的呼吸声, 再无其它。虞微年睁大眼睛,前方海面浪潮翻滚,有如柏寅清眼底的幽深情绪涌动。

柏寅清将手机放在耳畔, 平静地与电话亭内的虞微年对视。他等待片刻,虞微年没有继续说话。

像失去最后一点耐心, 他没将手机挂断, 而是在保持通话状态下, 打开了电话亭的门。

年久失修的电话亭能够被轻易被打开, 虞微年眼睁睁地看着柏寅清靠近,一股熟悉冷冽的气息席卷在他周身。

柏寅清知道。

柏寅清知道他拿走了手机,也知道他会跑……诸多念头在脑海之中翻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做出了反应。

虞微年先发制人扑进柏寅清怀里, 他抬起一张不耐又埋怨的脸, 厉声质问:“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一直找不到你, 还差点迷路……”

“你给我的手机还是坏的, 我开机开了好久。我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你留我一个人……”

“我真的好害怕。”

柏寅清沉默低头,虞微年黏糊糊地依偎在他怀里, 动作充满依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离了他不能活。

“……”

虞微年挂在柏寅清身上片刻,才听见一道低哑冷淡的男声响起, “抱歉,我去得太久,让你久等了。”

其实柏寅清没有去很久。

他找到人之后,便马上赶回来, 全程不超过十分钟。但沙滩椅上已经没人了,只留下一部手机。

是他给虞微年的手机。

虞微年不知道,正常情况下,他们的手机只能互通打电话,没有向外界联络的权限。如果想拨打外界电话号码,需要走特殊程序。

虞微年怀疑柏寅清给的那部手机中有定位器,为拖延时间,他才没带。

电话亭内并不干净,柏寅清环视一周,看到虞微年的发梢、袖口蹭上许些灰尘,可虞微年毫无察觉。他皱了皱眉,薄唇跟着抿起。

他出来前将虞微年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多久,虞微年就被弄脏了,像一只灰扑扑的猫科动物。

柏寅清一言不发地将虞微年抱起,至长椅附近,把外套脱下铺上,再将虞微年放在上头。

他单膝跪在虞微年身前,握住脚踝,从脚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湿巾轻轻擦拭足部蹭上的泥点,连指缝都没有错过。

“怪我。”

柏寅清明知道虞微年在撒谎,却装作毫不知情,甚至配合地往下演,“我已经找到人了,工具也备好了。”

“还要玩浮潜吗?”

虞微年故作生气:“不去了。”

他哪有心思浮潜?

湿漉漉的冰凉触感从脚尖到小腿,随后是手部、面庞。不出须臾,虞微年就被柏寅清打理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都是崭新的,不染一丝灰尘。

柏寅清满意地看着虞微年,单手提起虞微年的鞋子,旋即弯身将虞微年面对面抱起。

“好,那不玩了。”他似乎心情很好,又问,“别的呢?有没有什么想玩的?”

如若真是度假,虞微年兴致必然很高。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被前任“关”起来,联系不到外界,更不知接下来是何发展,觉得刺激的同时,强烈的危机感催促他必须做出自救行为。

现在只是囚禁,下一步呢?柏寅清不会要和他殉情吧?

尽管虞微年不认为柏寅清是会做出殉情这种蠢事的人,可他从前也没想过柏寅清会囚禁他。这么一想,其实他并不了解柏寅清。

他以为的柏寅清,都是他想象出来的,贴合他理想型的形象。

“不想玩。”虞微年颐指气使道,“你背我去海边捡贝壳吧。”

“好。”

柏寅清将虞微年背在身后,一路上,虞微年又在记周围的路。

虞微年想错了。

他原以为这里是荒岛,实际并不然,部分设施与环境虽然破旧,但许多地方都有被开发过的痕迹,更像一个成熟的旅游景点……

中途,虞微年也有看到其他人的面孔,不过距离他很远很远,他连对方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那些人像工作人员,看到柏寅清也不意外,反而热情地与他们挥手打招呼。虞微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看表情与大致口型,似乎是祝福类型的言语。

虞微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不会真以为他和柏寅清在这里度蜜月吧?

难道这里不是私人岛屿,而是一个旅游业成熟的商业岛屿?虞微年更倾向于,柏寅清包下了这座岛。

可也不对……如果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是应该将这个人带到荒岛上吗?

虞微年想不通,可如果是他想要囚禁一个人,必然会做好充足准备,不让这个人有逃离机会。他对自己有着绝对自信,也自然会做出周密的计划。

他代入自己思索,却发现怎么都想不通。这也更加证实了一点,他一点都不了解柏寅清,也不知晓柏寅清的真正想法与目的。

“寅清……”

虞微年斟酌着言语,“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问问。我还没来得及和家人朋友告别……他们会不会很担心我?满世界找我?”

柏寅清:“你放心,不会。”

虞微年:“……”

他丝毫不意外。

每年这个时间段,虞微年总会人间蒸发,仿佛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他度假时不会与外界联系,而是全身心投入全新旅途,认识新的人,感受新的生活,短时间内与过去彻底斩断……

这样的习惯,让他的“失踪”也变得理所应当。

虞微年闭上眼睛想,就算没人察觉到他不对劲,那久久呢?

杭越家中的久久走丢,杭越他们应该会发现端倪吧?

“完了,真的完了!”

远离海岛的大陆,落地窗前,褚向易焦急地徘徊,“你居然把微年的猫弄丢了……他多宝贝久久啊,以前他对猫毛过敏,不能养,但还是收养了。为了养久久,他去医院打脱敏针。”

“你居然把这只小祖宗弄丢了!”

杭越脸色阴沉难看,他重复查看监控录像,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皆没有线索。

他当然知道虞微年有多宝贝久久。

久久小时候容易生病,虞微年总担心自己养不好,故而养得很上心。在虞微年精心的照料下,久久还是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这也让虞微年认为他养不好小猫。

杭越也是这时候提出帮忙照顾久久。

自那时开始,虞微年隔三差五就会去杭越家中看猫,之后留学,他们也住一块。虞微年和他的小猫的日常起居,全由杭越一个人负责。

虽然这件事和褚向易无关,但他比谁都要着急。那可是虞微年的猫!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会不会躲在房子里某个小角落?不对,我刚刚哪里都检查过了……还是说,久久被窗户外的鸟吸引,跳出去了?”

杭越:“阳台封过,所有窗户都是。我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而且房子里到处都有监控,久久藏哪里,我都该知道……”

杭越比任何人都怕久久走丢。

如果说虞微年是大祖宗,久久就是虞微年亲手惯出来的小祖宗。虽然他平日里没有提起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对这只小猫,他宝贝得很。

“你联系的找猫团队怎么说?他们是专业的,一定有办法。”

“他们还在找,我物业也问了,能看的监控都看了。监控要么是死角,要么正好坏了……”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他们都不是相信巧合的人,诸多巧合叠加便是有人刻意推动。褚向易沉思片刻,忽然想起虞微年那前男友,又是跟踪又是装定位。

“你说……会不会是柏寅清弄的?”褚向易越想越有可能,“因为被甩,猫又被带走了,他心怀不满与愤懑,所以把久久绑走了,想用猫逼微年和他复合……”

“柏寅清?”听到这名字,杭越似乎觉得有些晦气,表情都扭曲了几分。他皱眉,“柏寅清知道我家地址?”

话音刚落,杭越没了声儿,柏寅清还真知道他家具体地址。

虞微年要与柏寅清同居时,二人甜甜蜜蜜携手来到他家,将久久接走。被他照顾了许多年的久久,头也不回地跟虞微年跑了,对他没有丝毫眷恋。

“但不可能吧,猫走丢的时候,柏寅清在考试。”杭越说,“听说动用了点关系,走了特殊通道,提前期末考。好像是家里有事?”

褚向易也听说了:“啧,难度系数加倍的期末考试,结果成绩还是学院第一。”

“不过学霸有什么用?不还是留不住虞微年。”幸灾乐祸完之后,褚向易愈发觉得怪异,怎么好端端的提前考试?他又说,“柏寅清是计算机专业,他又在微年手机里装过监控、定位……”

之后虞微年把所有车子都送去检查了,也是雷蒙运气好,当天开的那辆车子被扫描出定位器。剩余送去的车辆,其中有部分扫描了十几遍,才排查出定位器。

那些专业技术人员都说,此人水平高超。如果用寻常的排查手段,根本没办法成功检测出定位器。

若不是虞微年确定车上有定位,并让他们一一排查,他们也不会用上特殊手段。

“柏寅清也太吓人了,这不是变态吗?定位器都使出来了。”

杭越神色微变,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是什么?不会搞囚禁吧?”

“应该不会。”

杭越找人调查过柏寅清,“柏家是个老牌世家,家族底蕴深厚,但内部似乎比较……封建?他们践行老一套的思想传统,特别古板守旧,又因为子嗣后代不多,旁系和嫡系竞争激烈,特别注重子孙后代的教育。柏寅清是嫡系唯一继承人,从小被严格要求,思想道德素质低不到哪里去,应该做不出囚禁这种事。”

“再说了,就算他现在和家里闹矛盾,可到底有亲缘关系,柏家不会放任他乱来的。”

褚向易“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他思想道德素质没有多高啊?”

杭越没有言语,神情却是赞同的。

囚禁这种事,褚向易也就是瞎想想,现在是法治社会,谁还做得出这种事?柏寅清那种冷淡的高岭之花,也不像这么疯狂的人。

猫的事没着落,人也找不到。褚向易更加郁闷了:“说走就走,我真服了。说好晚上一起玩儿的……我说他为什么要早点靠岸,原来是急着消失。”

“你说他会在哪里度假呢?我现在随便买张机票,我们有概率偶遇吗?

杭越无情道:“不可能偶遇,你死心吧。”

旅游的习惯,虞微年坚持了十几年。在他年纪不大时,便已经展露出独立的苗头,专业团队跟随他全球旅行,在当地团队、保镖确认他安全的情况下,他一边学习一边享受假期。

成年后更别提,他只身一人,自由自在,谁都别想掌握他的踪迹。

褚向易也不是没想过偶遇,他每年也会出去度假,去虞微年可能会去的地方,挨个飞,挨个找。但十几年来,他没一次找到过。

唯独一次他运气好,他们差点在希腊遇见。当时虞微年刚落地,而他刚刚登机,他们擦身而过。

褚向易还是不死心:“有联系过阿姨吗?说不定阿姨知道微年去了哪里……”

“阿姨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杭越道。

虞微年的母亲虞简意格外忙碌,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假期。唯一的假期也基本用于度假,和虞微年一样。

他们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他们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父母几面,在很小的时候,他们一起窝在客厅打游戏,虞微年觉得无聊,想找点刺激,他放下通关的游戏机,唇角挑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如果我们假装失踪或者被绑架,他们要几天才能发现?”

褚向易思索片刻:“要玩儿吗?那要不要提前拍点照片?”

杭越提议:“有流血的照片会不会更逼真?”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看到具象的爱。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很蠢,他们也只是开玩笑,不可能真做。

假设他们真被绑架,如果是他们的父母,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发现。但事实上,若他们真出意外,他们父母下一秒就会知道,因为他们身边有齐全的看护团队以及保镖,时刻保护他们的安全。

杭越与找猫团队通过话后,眉头皱得更紧。他看着电脑屏幕的新消息:“我让人查过了,柏寅清考完试后没有回京州。”

褚向易:“什么?他不会跟踪微年去度假了吧?!”

他跳脚地站起,又缓缓坐回去,“不过无所谓,微年一向神秘,谁都抓不住他的。”

“我跟踪他那么多年,都没成功一次。柏寅清他算老几?”

杭越看向他:“你还挺骄傲。”

“那可不。不过我也不敢和微年说……”褚向易哪敢让虞微年知道这事儿?话锋一转,他又焦急催促道,“快点找猫啊,找不到猫,你肯定会连累我一起挨骂。”

“微年到时候肯定不会搭理我了。”

“我在找。”

杭越压抑着烦躁情绪,他同样焦灼,各种监控视频、各个角落……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没有任何线索。

于是话题又绕了回去。

“你说微年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虞微年在海边捡贝壳。

天渐渐黑下,岛上路灯昏黄,只能勉强照亮沙滩。白天湛蓝透净的大海,在夜晚像一片危机四伏的兽,浪潮汹涌地拍上海岸,冲得虞微年重心不稳,险些栽倒。

结实有力的手臂搂过腰身,虞微年被紧紧拥入怀里。虞微年吓了一跳,他并不是被海浪冲的,而是脚底踩到了某个小石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做多了,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敏感,只是这样的触碰,都会叫他通体发麻、脊背酥软,反应大到差点摔倒。

“踩到什么了?”

“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贝壳。”

虞微年双手撑在柏寅清胸口,心有余悸地往下看了一眼。

海风萦绕在他身畔,将他发丝吹得向后撩,露出一张完整的、极具有冲击力的面庞。

柏寅清低头凝视,望着虞微年的嘴唇分分合合,隐约可以窥见许些水光。他忽然想到,他和虞微年已经很久没有接吻了。

一个小时了。

搭在腰侧的大掌轻轻摩挲,手指若有若无地捏住衣摆,挑了进去。虞微年抬起眼睫,便看到柏寅清俯身低头,冷淡禁欲的黑眸装着似要溢出来的浓烈欲望。

虞微年毫不留情把他的脸拍开,瞪了一眼:“我都要摔倒了,你还想着亲我。”

“抱歉。”柏寅清道歉的速度很快,可脸上没有多少歉意。面对虞微年这张脸,没人能忍得住的。

柏寅清自认自己已经很能忍耐了。

“晚上风变大了,看这天色,有可能下雨。”

虽然天气预报说不会下。柏寅清将大掌搭在虞微年的后腰,将单薄衣料撑出一个明显鼓出的弧度。

他低声问,“会踩到石头,我背你回去吧?”

虞微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可不想这么早回去。

“我再玩会吧。”他挣开柏寅清的怀抱,蹲下了身,认真捡着海滩上的贝壳,说,“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捡过贝壳。”

柏寅清:“嗯?”

“那时候原本约好一家三口去,但陈锦瑞说他很忙,没空。挺搞笑的是不是?”虞微年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一直觉得我妈忙、不顾家庭,可经常因为忙顾不上家庭的人又是自己。”

虞微年将形状各异的贝壳整齐堆叠,像巨龙搜集宝藏一般。他带着几分骄傲道,“那天我和妈妈捡了很多贝壳,比现在还多。”

柏寅清同样蹲在虞微年身边,帮虞微年壮大“宝藏”的数量。他跟着附和:“这么棒。”

怎么像哄小孩子?

虞微年莫名其妙地看了柏寅清一眼,又用手肘推了推柏寅清的胳膊:“你呢?”

他似乎真的没有了解过柏寅清,也没有主动问过类似的问题。他又问,“你童年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捡贝壳的手指一顿。

柏寅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眼神放空了一瞬,想到童年,第一反应是浑身紧绷。

周遭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像层层海浪席卷身躯,他感到无尽窒息。直到虞微年靠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嗅到熟悉的淡香、确定虞微年的存在,四周空气才再度流通。

“没什么有趣的。”柏寅清说。

虞微年不太开心地看向他。

柏寅清也像意识到自己的敷衍,补救般道:“每天都在学不同的东西,比较枯燥……确实没什么有趣的事。”

“啊,是这样。”虞微年了解了,“我小时候也常去兴趣辅导班,我还挺爱去的。”

虞微年喜欢接触新事物,各种类型的乐器他都有接触,还有街舞、滑板等等……自他有意识开始,他的生活就很丰富,好像没有消停过。

他们的补习班,也许不太一样。

柏寅清回忆起那几乎没有喘息时间的课程表,每天从睁开眼开始,便要面对严苛的考核。他需要严格遵循计划,时间被精确到分秒。

如若最终考核不过关,他会面临严峻的责罚。

海浪再度冲来,虞微年小腿都湿透了,染上许些泥沙。

他不满地低头,不喜欢这种湿粘粘的感觉,趁柏寅清不注意,他扯过柏寅清的衣服下摆,把柏寅清的衣服当抹布,擦拭自己的小腿。

虞微年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小时候也去过京州,不过那时候是因为我妈出差。我在京州待过半个月,那时候我报了个围棋辅导班……但我总是起不来,睡到下午才去上课。”

“说不定我们早就见过?”他转念一想,也不对啊。他比柏寅清大,他去京州那段时间,柏寅清估计还在幼儿园呢。

柏寅清:“围棋课通常安排在早上七点。”

虞微年惊讶:“七点?不是,那你要几点起床?”

柏寅清:“六点就要洗漱完毕,开始用早餐。”

“啊……”虞微年代入了一下自己,这作息太可怕了,“你这作息不科学吧?小孩子不是应该多睡觉吗?”

他又纳闷抬头,“你每天就睡几个小时吗?那你还能长这么高?”

“我每天睡得比你多,都没你高。”

柏寅清习惯晚睡早起的作息,他每天不需要多少睡眠,睡四小时便能保持精力充沛。

他说:“你已经很高了。”

“是吗?”

虞微年站起身,柏寅清跟着他起来。他不满地用手比了比,“我踮起脚才能比你高。”

虞微年拖着长长的尾音,郁闷到了极点。没等他继续开口,柏寅清便搂着他的后腰,将他面对面抱起,令他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柏寅清顺势拿起虞微年的鞋子,他抱着虞微年,在沙滩上行走。二人身躯被拉成斜长的影子,被浪水冲得扭曲破碎,又重新浮现。

柏寅清说:“这样你就比我高了。”

面对面抱起的姿势,的确能让虞微年处在更高位。他低头看着柏寅清冷淡平静的脸,说:“幼稚鬼。”

“我是。”柏寅清并不反驳。

“醋精,小气鬼。”

“我是。”

“疯狗,控制狂。”

“我是。”

虞微年得到回答也不肯罢休,他故意用手臂圈住柏寅清的脖子,像逼问一般:“那你爱不爱我?”

柏寅清没有马上回答。

虞微年凶着语气:“说话。”

虞微年明显在开玩笑,柏寅清的脚步却变慢,最终停下。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静止,海面翻滚卷起白色的浪花,拍打着海岸。夜幕逐渐降临,海面升起一轮白月,银光铺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

在宽广壮阔的大自然中,人类显得格外渺小。虞微年能清晰嗅到空气中冰冷的海盐味,近距离背着他的柏寅清同样气息冷冽,于他而言确实熟悉、温暖的,此刻正牢牢将他托举在后背。

“虞微年。”柏寅清应完,在海浪声与微风中,说,“我爱你。”

虞微年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开玩笑着询问,并不掺杂真心,也对真实答案没有兴趣。可柏寅清说这话的态度十分认真,态度庄严到像在宣誓。

但虞微年并不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他只相信新鲜感与荷尔蒙。

爱情不过是激素调节下的产物,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永恒的爱情,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因爱情变得面目全非、丑态毕露。他不理解他的所有前任,特别是那些为他要死要活、自诩深情的前男友。

虞微年有时甚至会很平常地想,他们之所以露出如此悲伤、难以忘怀的一面,无非是遇不见比他更好的人,又被他甩了,所以自尊心受损。挽回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不甘作祟。

如果他们能在当下遇到更好的人,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先一步抛下他。他不过是先一步做出了决定,算什么背叛?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背叛,只有权衡利弊。他权衡利弊过后,发现有更好、更符合他口味的存在,所以抛弃旧爱选择新欢。

要怪只能怪旧爱不够有吸引力,这怎么能怪他呢?

虞微年一点都不认为他这个想法有问题,但有时候他也会思索,柏寅清呢?柏寅清又是因为什么?

柏寅清什么都有,家庭不差,外形条件更是。为什么柏寅清非要缠着他不放?明明他们谁都不吃亏。

尽管每次柏寅清说爱时,他都会给出很充足的情绪价值,但他并不相信爱的存在。

虞微年不相信爱情,就像柏寅清不信任虞微年会对他有真心。

有关“爱”的话题太深奥,虞微年不想细想,更不想浪费时间。他转移话题:“听你之前描述,你父母好像对你很严格?你一直这么过来的吗?”

没有得到虞微年的回应,柏寅清并不意外:“嗯。”

“人不可能一直处在高压环境吧?如果是我,我肯定受不了。最让我惊讶的是,你被管这么严,居然没有做坏事,真是神奇。”

如果虞微年被管这么严,恐怕他要报复全社会了。他调侃道,“自律的好学生。”

“……”

“我被允许做的事不多。”柏寅清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措辞。好半晌,他才又添了一句,“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能忍。”

“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有了情绪就要宣泄。无非是方式不同而已。”

虞微年下意识往下接话:“那你压力大的时候,都是怎么发泄的?”

他是真的好奇。柏寅清看起来清心寡欲,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提不起兴致,他实在想不到,柏寅清会借助什么事物来发泄情绪与压力?

运动?拳击?还是疯狂地写卷子?

从来没有人问过柏寅清这个问题,也没有人在意过他压力是否过大,所有人都将他展现出来的优秀视作天生,仿佛他生下来便是如此。

他不知道是否该告诉虞微年正确答案,也不知道虞微年是否会因此厌恶他、嫌弃他,像他父母一样,觉得他恶心。

但柏寅清做不到欺骗虞微年。

柏寅清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压力很大的时候,就在房间里……”

像承受不住某种压力,言语中途斩断。

柏寅清偏首看向虞微年,英俊深邃面庞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注视着虞微年,神色冷淡,漆黑幽邃的眼底却涌动矛盾复杂情绪。

虞微年被看得莫名,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往下追问:“在房间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