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商叙主办的这场庆功宴, 赴宴的多是参与工程建设的各公司人员,不涉及校方领导。
一方面是严格遵守校方的相关廉洁规定,而另一方面, 也是为了以此为平台, 让赴宴的商界人士尽兴。
温舒白从小就经常被父母带到这样的场合, 虽然说四年不见,但看到那一张张面孔,其实很多她都眼熟。
她一个个望过去,一直望到角落处, 竟然看到了陈彦迟与嫣然。
陈国昌和商锦绣都没有来, 陈彦迟是携嫣然赴宴。
温舒白没问商叙,就悟出了原因, 这些年, 在商叙的做主之下, 商氏给了隆昌新材一些项目。
这个图书馆, 隆昌新材的参与度并不高, 但因为无论是陈国昌还是陈彦迟, 都有任教南城大学这另一层身份在, 就算是为了维系关系, 也需要特意来赴宴。
只是陈彦迟竟然带了嫣然一起来, 这倒是让温舒白刮目相看了。
然而, 由于距离太远,温舒白根本没看清陈彦迟的脸色是何等糟糕。
嫣然一直小心翼翼地低着头, 同他说着话, 可他依然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又因为是在庆功宴上,只能忍着。
“彦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嫣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歉。
陈彦迟往日最爱用“温顺”二字评价嫣然的性格,可今天看她小心向自己赔不是,却又觉得不舒服,心里升起了一丝烦躁。
“是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的?”陈彦迟冷声问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跟温舒白道歉?”
“我……我是想帮你。”嫣然被他的呵斥弄得愧疚起来,怕陈彦迟误会她,只好剖白自己,想让他看到她的真心,“我心疼你,怕她因为这件事记恨你,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最好吗?”
“化干戈为玉帛?我父母亲自去温家,都碰了一鼻子灰,你以为你的话就那么有分量吗?”嫣然越是一副为他好的样子,他越是心中有种无名火,气道,“你知道什么轻重?背着我,跟她说了那种低声下气求原谅的话,我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看我,看陈家。”
“她怎么看你,重要吗?”嫣然茫然地问道,“你们已经取消婚约了。”
陈彦迟不说话,嫣然心里一酸,委屈地猜测道:“或者……你也有点喜欢她了?”
“怎么可能!”陈彦迟否认,“你真是有点莫名其妙,我是在说你自作主张的事,你却在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彦迟。”嫣然拉住了他的手,“我只是……我们分开太久了,我心里很害怕你会爱上别人,我没有安全感。”
“这些我当然知道。”陈彦迟脸色有些疲惫,“所以我在努力给你安全感,就像今天,这种场合,我爸本来是不同意我带你一起来的,可我还是坚持带你来,努力说服他。”
“然然,我对我父母说,我是想和你结婚的。现在木已成舟,我求他们成全我们,虽然他们没有完全答应,但我相信,离他们接纳你的那一天真的不远了。”
陈彦迟说得诚恳,嫣然的愧疚更深。
她正要向陈彦迟继续认错,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几个男人的议论声,隐隐谈到了陈彦迟。
“竟然把她带来了,她就是陈彦迟养在外面的女人?模样是不错,可怜见儿的,我看了我都心痒。”
“切,再美难道还能美过天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灰姑娘?就为了这么个穷丫头,丢了温家这条大腿,陈国昌大概是要被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气死了。”
“不过看这架势,难道陈家真要迎这么个家世的儿媳妇进门?”
“不迎能怎么办?那天订婚宴,视频大家可都看到了,陈彦迟和那小美人儿吻得火热,就差上床了,啧啧,往后哪家千金,会明知这回事,还非要嫁进陈家?”
“那倒也是,还是你一针见血。”
……
嫣然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听到后面,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他们根本不尊重她,哪怕她今天是以陈彦迟女伴的身份过来的。
他们甚至对陈彦迟也没什么顾忌,大概是因为陈彦迟这一出得罪了温家,商氏集团作为往日的靠山,以后也不会多帮他。
可嫣然还是觉得他们未免太过失礼,就这样在陈彦迟有可能听到的情况下,对她污言秽语。
“彦迟,你听他们说的,这么难听……”嫣然终于忍不住对陈彦迟道。
然而陈彦迟只是望了她一眼,淡声道:“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为了你,搞砸订婚宴,出了那么大的丑,成了这个圈子里的笑柄,难道你不知道吗?”
两句反问,生生把嫣然问懵了。
她无法反驳,可她也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单纯想让陈彦迟当场维护她几句而已。
哪怕只是几个字,让他们闭嘴,不要再对她闲言碎语。
可陈彦迟没有。
“行了,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要知道,有些人的嘴堵不住,那都是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只有你有了权势,往上爬,才能让他们住嘴。”
看嫣然神色失落,陈彦迟捏了下她的手心,以示安慰。
“就像商叙。”陈彦迟看向商叙,眼神复杂起来,“他们议论你我,却绝不敢议论他。”
嫣然跟着他一起看向商叙,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给商叙敬酒,商叙压根不怎么理睬他。
那人明显比商叙年长太多,可站在商叙面前,却显得恭恭敬敬,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味道。
陈彦迟看了一阵,忽然低下了头,将一杯酒灌进腹中,暗自咬牙,低声道:“抢外甥女朋友的人,又算什么东西?”
对于温舒白,他好像不是爱,而是不甘心。
他听从家里的安排,细心布局一年,可好像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温舒白,父母,嫣然,所有人都对他不满意。
那天订婚宴上,几句话下来,他看到商叙那气定神闲的表情时,就渐渐察觉出了,自己早就走进了这个舅舅布下的陷阱里。
而后面嫣然也老实地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他,说是商叙帮她回国的。
“你说什么?”嫣然没有听清,只感觉到陈彦迟正阴沉着一张脸。
“没什么。”陈彦迟收回看向商叙的眼神,见与商叙交谈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便拉着她站了起来,“然然,过来,跟我一起给林叔敬个酒。”
陈彦迟口中的那个林叔,一看到陈彦迟,就笑着把粗实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和他寒暄。
嫣然注意到,林叔的做派,和刚才在商叙身边时截然不同,可称前恭而后倨。
推杯换盏间,陈彦迟很干脆地喝了一杯,林叔的眼神随之落在了迟迟没喝酒的嫣然身上。
“我女朋友,刚回国,还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大习惯。”陈彦迟替她解释,说着还将她推到了身前。
嫣然赶紧过去敬酒,跟着陈彦迟叫了他一声“林叔”。
“叫什么叔啊,真是把我叫老了,来,叫声哥。”
林叔看清了陈彦迟身前的嫣然的模样,笑意渐深,语气油滑软和了许多。
嫣然听着不舒服,又看他那双眼睛正眯着打量自己,不禁有些反胃,惧怕地避开他,躲在了陈彦迟的身后。
林叔瞬间变了脸色,不满道:“彦迟,你这个女朋友,有点没意思啊。”
没等陈彦迟再开口,林叔就已经走去了其他人的桌。
嫣然看他走了,正要和陈彦迟说起自己的委屈与害怕,却看到陈彦迟眼底满是失望,向她道:“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怯懦?”
“可他那么说话,还那么看我……”嫣然为自己争辩。
“他就是开了个玩笑,连碰都没碰到你,你别多想。”陈彦迟打断了她,“而且我就在你身边,你在怕什么?”
“我以为你能学着站在我身边帮我,可没想到你这么上不得台面。”陈彦迟冷声说道。
他说完话,一时觉得有点难以在这里待下去,就要提前离席。
嫣然快走几步,想要拉住他,而他确实又停下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彦迟,我可以学……”
她的话没说完,只看到陈彦迟好像越过了她,正看着远处的温舒白。
陈彦迟收回眼神,残忍道:“我感觉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像她那样从容大方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嫣然不住地摇头,“我一直都是现在这样,对你的心意也从来没变。可你变了,对我有这么多要求……”
“可能确实是我变了吧。”陈彦迟没否认,“嫣然,我们都不是学生了。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在我肩上,我必须要活出个样子,我需要能帮到我的人。”
也就是在今天,真正带着嫣然赴一次宴,陈彦迟才知道他父亲有些话是有道理的。
他以为凭借着多年的感情,自己能有这个耐性拉着嫣然一起走。可阶级之间的差距,成长环境的不同,让他很难理解嫣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很轻易地,就没了这个耐性去教她。
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也隐隐感觉到他们的感情其实早有潜藏的问题。
“嫣然,最近我很忙,可能没时间找你。”陈彦迟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逃避,“刚好,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一切都很突然,嫣然甚至来不及拉住他的衣袖,就被他撇在了一边。
她成了热闹宴会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这个时候,温舒白终于又一次注意到了她。
“陈彦迟呢?”温舒白看她身边没人,不禁有些疑惑。
“温小姐,陈彦迟已经走了。”邹阳刚巧从外面走进来,坐到了商叙的另一侧。
“走了?”温舒白惊讶。
她转身望向独自坐在角落的嫣然,多少有些担心。
如果不是因为陈彦迟,她大概根本不会认识嫣然。可一个女孩单独待在这里,现在又是晚上,温舒白总觉得不够安全。
“商叙,不如你让邹阳送她回家吧。”温舒白建议道。
“这是商氏主办的宴会,我确实有责任保障席上所有人的安全。”商叙与她不谋而合,吩咐道,“邹阳,你去送一下。来回折腾,就不用再赶回来了,送完了人,也早点回家吧。”
温舒白听着他的那几句吩咐,意外于他这个人连小事都安排得这般细致周全,心思缜密,也不过如此。
“是。”邹阳应了声,先和手下人嘱咐了几句,把商叙与温舒白全安排妥了,这才走向嫣然。
温舒白发觉商叙亲手一点点带出来的人,好像也染上了商叙的习惯,不禁笑了下,道:“一人八百个心眼子,你和邹阳加起来,是不是一共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
商叙一听,就知道温舒白是在调侃他心眼多,也不恼,反而欢喜她在自己面前逐渐放松下来的状态。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道:“还是不要和邹阳加一起了,只和你加,算数也简单点儿。”
“哪里简单?”温舒白侧过身面向他,认真问他。
“八百加零,难道不简单?”商叙抬了抬眉。
“商叙!”温舒白反应过来,几乎想要拿拳头捶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好在周围的人醉得深,没人关注到他们的闹腾。
“好过分。”温舒白小声嘟囔,“你这不是在骂我缺心眼吗?”
“是没心眼,不是缺心眼。”商叙纠正时的态度很是严谨,又道,“心思单纯,无忧无虑,这不好吗?”
温舒白安静地思考起来,这好像确实不算骂她。
她感觉商叙真是个生意人,懂得晓以利弊。此刻他说到兴头,竟又继续道:“温舒白,以后由我来算计,由你来快乐,好不好?”
心机都是一点点在商场上攒下来的,而他一个心机深重的人,竟希望守护另一人的一片单纯。
如果面对的是旁人,大概能体会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面对的是温舒白,在感情上懵懵懂懂,很难开窍,逻辑思路总能合理地引向别处。
“商叙,这才几杯啊,你喝醉啦?”
她低头看着商叙的杯子,而商叙一时梗住。
“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温舒白坐直了身体,严肃道,“商叙,图书馆新馆的设计团队坐在哪里?”
“就在那桌。”商叙指了指,也知道她心系这事,于是站起身来,“我们一起过去。”
在这场庆功宴上,商叙从自己的位子上下来给旁人敬酒,这还是第一回。
设计团队的成员有几位赶紧跟着起了身:“商总好。”
“大家不用客气,都先坐。”商叙温声介绍道,“这位是温舒白,UCL建筑设计专业本硕连读,今年毕业回国,在图书馆工程方面,很想和大家探讨一下。”
介绍时,他并不把温舒白与自己绑定,要她做商氏集团总裁的未婚妻。而是只告知了温舒白所学的专业,一切从专业出发。
众人下意识就开始鼓掌,温舒白赶紧开了口:“探讨不敢当,就是难得有这个机会,想向各位前辈学习。”
近年来,建筑领域的发展其实不被看好。行业内的建筑师入行后几年就转行的大有人在。
众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海归高材生对建筑事业还有热情,又如此朝气蓬勃,不禁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聊起这个工程项目来。
对于建筑师来说,前期准备工作是重中之重。
图书馆的规划设计思路与方案,现场查看布局,一次次研究讨论,最终方案敲定。
为了尽可能压缩工期,这支设计团队直接住在施工现场,以便及时解决技术的问题,处理好一处又一处细节。他们都是真正的细节控,力求建筑里的每一个空间都能得到完美呈现。
温舒白与他们聊得正尽兴,听到有人叹了口气,遗憾道:“不过有点可惜,王老师没来。”
在众人的口中,温舒白得知,王淳安是真正主导这个工程的人。
他是国内高校图书馆设计大师、著名建筑学家,近几年受雇于商氏集团,但是比较自由,只在重要工程上挑大梁,平时还有一堆的学术会议要开。
今天也是如此,工程历时三年完工,如此不易,然而王淳安这个大功臣,却没时间来庆功宴。
温舒白听他们言语间都是对王淳安的夸赞,早就心生景仰,可偏偏人不在,脸上表情也就失落下去。
众人也看出了她的遗憾,又听说她才二十一岁,非常年轻,便有点哄孩子的心态,想让她开心,不自觉转了话题,聊起之前设计的其他几个建筑。
只要是与建筑有关,哪怕再晦涩无趣,在温舒白耳中,也都成了有趣的故事。
她听他们说起在山地、丘陵地区是怎么利用地势设计建筑的。
那些建筑都花了大心思,设计时既要保证尽可能减少土石方工程量,压缩建筑投资,又要考虑细致,不占或少占良田好土。工程之巧夺天工,也不过如此。
温舒白听得入神,甚至都有点想去实地看看那些已经完工的建筑。
他们那桌长聊许久,天早已黑了,宾客散了大半。
温舒白还有点意犹未尽,于是趁着大家离开前,又赶紧加了好几个人的联系方式。
两人都喝了酒,是开不了车了。商叙的司机先开车送温舒白回家,怕温家担心,商叙已经命人提前又打了通电话给温家。
路上,虽然已到深夜,温舒白仍毫无困意,反而是精神百倍,拉着身边的人连声夸赞:“商叙,你们集团真是卧虎藏龙。”
“难怪总压我们温氏一头,原来是有这些人才在。”温舒白随口就说出了心里话,“其实建筑工程上的事,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具体做事的人啊。”
一个项目,从总设计师到最底下的建筑工人。从蓝图到一砖一瓦的具体落实。
温舒白热爱建筑,最爱看着那些蕴含着建筑师心血的工程项目,从一张张图纸,化为眼前真实的建筑。
“今晚这算是打探到了军情,满载而归?”商叙笑道。
“这可够不上军情的高度。”温舒白摆摆手道,“这只算是行业内的交流,我知道真正要紧的东西,他们是不会乱说的。”
哪怕她与商叙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们也懂分寸。
或许有的东西,就连商叙也不知情。大概只有身处工程项目之中的人,才能全知道。
“对了,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商叙突然问她。
温舒白想了想,就罗列道:“继续投简历吧,我最近忙着找工作。今晚跟大家聊完之后,感觉更想快点投入工作中了,我好想像他们一样,体验一下整个建筑工程完工时的那种喜悦。”
她说的都是最渴望的事,于是双眸中满是闪亮的光芒。
商叙看她这样热爱,忍不住主动问她:“那你今晚的遗憾,明天想不想弥补?”
温舒白愣了下,真要说她今晚的遗憾,大概也只有那一件,于是激动地望向了商叙。
她等着他说出那个名字。
一定要是她今晚差一点就能见到的王淳安,否则她今晚是真的要睡不着了。
“知道你一整个晚上,都一直想着见一见王淳安。”商叙果然说道。
“明天下午他会来一趟集团,我帮你约他,你要不要过来见见?”商叙问道。